马车行驶在大街上,街上吵杂的声响轻易地传到了车厢内,可是车厢里的声音一丝都没有泄露出去。 更新最快外界的热浪席卷整个南淮,却也被隔绝在车外,车厢内凉气丝丝,在这样的夏日里自是难得的舒服,只是车厢里的人被一股阴郁的气氛笼罩了。

    塔塔罗斯死人一样坐在一边不言不动,百里未平和小白相顾摇头,小白勉强笑了一声,“原来是魔王哥哥,怎么?我现在很像他了?魔王哥哥还真是有魅力,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别人哪。”

    “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在宁州失踪了。”百里未平黯淡了神情。百里家的商业情报网可以说得上是遍布九州,自然知道在宁州发生了什么事,甚至百里未平还知道羽化曾经和华尔兹起了一次了不得的冲突,可也就是因为华尔兹的事情让他觉得很不安,这个西陆最大的教会可不是好惹的,羽化失踪便成为他心中抹不去的担心了。

    小白也是暗叫可惜,“我也没有他的具体消息,多番打听之下也不过是知道思无邪回到了天山,可我又上不了天山去问。若是家主能在天山打听到点什么,可能会有个好消息吧。”

    百里未平点头,“我会派人去天山问的,不瞒殿下,天山和我家多少有些联系,应该不会拒绝我的。”

    “这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天山建造屋舍的匠人是百里氏派过去的,虽然没什么证据,但还是谨慎些好,家主也该知道天山和我皇室有什么纠葛。”小白释然,随即正了面色,“家主还是把赈灾的计划说一说吧,目前这事重要些。”

    三天之后,人们看到南淮百里氏的家门口停了上百辆马车上百匹健马,进门的每个人都衣冠楚楚锦绣满身,或是挺拔俊秀,或是肥胖臃肿,或是满脸横肉,或是獐头鼠目,各色人物一个个神色庄重态度严谨,看着跟私塾的学生一样。

    整个南淮城都轰动了,这些人物哪个不是富甲一方的人?他们汇聚在此就已经代表了整个东陆的商业场,而能让这么多掌握着一方经济的人聚集在一起,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还得追朔到雷烈王朝统一东陆的那段战争岁月。可以说没有这些人的资助,雷烈王朝不可能在统一东陆之后迅速成为九州第一强国。

    要变天么?

    已经有人这么想了,骆中就是其中之一,他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会答应百里未平的请求,事后上报嬴赤炎,嬴赤炎却只要他“静观其变”,以他对嬴赤炎的认识,也禁不住心里发毛,这表示嬴赤炎无力控制宛州,或者说短期内拿宛州商界没了办法。

    第四天,紫梁大街,这条汇集了南淮所有商户的大街实行了戒严,横贯南淮的建河两岸花开繁华,上千名或潇洒或凝练的男子女子站到了岸边,每人面前一张长几,一壶酒,一张算盘,一个小厮手持湘妃伞。附近大大小小的房舍顶上站满了人,这些看热闹的人顶着烈日也要看个过瘾,就连那些大家闺秀都撑了伞爬上楼顶了。

    南淮百里家的实力再度显露出来。长几是清一色的桫椤木,酒是上好的“碧莲春”,算盘是精致的紫竹,小厮都是十三岁的俊俏男女。这些物事由百里家一力提供,而事后绝不收回,全都当做酬劳分发给那些稳稳端坐几案前的男女,这些人,几乎是全九州的算学大师。

    就在一声洪亮的金锣声后,所有的算学师开始计算起来,一份份资料送到他们的面前,传送资料的人达到两千之数,这就难怪紫梁大街要戒严了。计算开动,平日里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的紫梁大街上连绵而起算珠之音,铿然悦耳,起初还只是微微之声,很快就形成了音浪远远激荡出去,建河之水为之加速,发出哗哗的声响更像是给他们助威。到得后来,算珠撞击之声响遏行云,直有千军万马沙场鏖战之势。

    百里府内最高的鹤翔楼。

    小白拍栏赞叹:“只怕天下只有百里氏能一次请来如此之多的算学大师了,当真是蔚为壮观。此时此景,放眼岁月,也就只有五百年前那一次九州算学大选可以比肩了。家主好气魄。”

    百里未平淡淡应道:“不过是大家给面子罢了,算不得什么。”

    “若是任何一个王者看到,想不除掉百里氏都不行。”小白轻叹,“如此财力如此人脉,对任何一个帝国来说都是大患啊,家主不会不知吧。”

    百里未平面色不变,却抬手指了青天,“高天在上,百里氏本不想如此,奈何西陆蔷薇帝国和北陆宁州羽人都在虎视,这次旱灾造成国内动荡,不一举压下便要引发祸患生灵涂炭,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

    “等到众位算学大师将所有物资算清楚之后,我会请大哥特准物资上挂皇室的旗帜,这样大哥面子上也好看些。我想要这个天下,却也不想让外敌趁虚而入。”

    “殿下有这样的襟怀让未平佩服。”

    “三年的物资啊,计算到如何的地步都是让我佩服的,家主良善厚德,已经让百里氏的容光到了巅峰。”

    “巅峰又如何?自从百里氏决定不涉足帝皇之业后,仍是担心帝国的态度,如今此事一过,我将卖出一半产业让赤炎殿下宽心,也让下一任帝王宽心。”

    小白知道他的话中深意,不禁为他的果敢折服,百里氏到了百里未平这一代,商业帝国到达了巅峰,却也处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高度,百里未平卖出一半产业,表面上看是损失了相当的财富,却已经足够保证百里氏的后代有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了。

    物资的计算还在继续,一名名俊俏小厮为算学师们遮阳,可是算学师们在这样的天气里干活仍然汗水淋漓。计算是从清晨开始的,一个时辰之后便是烈日挥洒杀人光线的时候。看热闹的百姓经过了初时的新奇渐渐消退了好心情,纷纷避暑去了,可也就是这时,一辆辆马车顺着河岸行来,停驻在算学师们的附近,有从人打开车架,顿时寒意迸发,这些马车里一块块都是坚冰。

    惊异的都是局外人,这些端坐在杨柳下的算学师没一个左顾右盼,一手翻阅资料,一手“噼啪”弹动不停。他们并非是在比赛,却比比赛更加专注。要知道这么多算学师聚集在一起,计算同样的事物,谁也不肯让同行看了笑话去,至于丰厚的奖励,早已不在他们眼中。

    “不知这一次是谁先算出结果?”小白将话题回到计算上来,“我听说连天启城的聂安先生都来了。”

    百里未平笑一笑,“聂安先生是当世大师,他若胜出不足为奇,可我还是想看到有人压过他,五殿下听说过王狷这个名字么?”

    小白一愣,“王狷?可是以前在天启当官的那个?”

    “正是此人。”

    小白更是疑惑,“不瞒家主,王狷此人曾经与我相交甚厚,可是他得罪了大哥,因为殇阳演武大会一事被革了职,他们举家迁往澜州的夏阳去了。他也是个算学师么?”

    百里未平略略看了一眼小白,目光中有赞赏之色,“王家在天启城算的上是一个富户,也不是很让人注意,可我有一次在天启城外游玩,看到有一个村子里有祭奠祖先的活动,祭奠后族长在分肉,可是分不均,这时那个叫王狷的人路过,亲自主持分肉,竟然分得均匀,真是了不起啊,他一个外人只是用眼力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必然是个精通算学的人了。”

    小白苦笑,“我倒是不知道他还有这本事。”

    两人笑谈一会儿,看到一个高冠博带的人洋洋地离开几案,这人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建河边赏花。

    “果然是聂安先生拔了头筹。”小白鼓掌大笑。

    笑声未落,又一个年轻人离开了几案,这人也站到了建河边赏花。

    “原来王狷真的来了。”小白又惊又喜。然后他看到聂安朝王狷看了一眼,聂安成名已久,自然有身份等别人来问安的,可是王狷只是朝他拱了拱手,仍是一言不发。小白叹一声,“这臭脾气还是没能改了。”

    不多时,算学师们纷纷站起,关于旱灾以及灾后三年的物资计算至此结束。经过众多算学师们的统计,计算结果纵有分歧,也渐渐趋向同一。这时算学师们才猛然发现,那个叫“王狷”的年轻人竟然算的分毫不差,这却不是最让人惊异的,让人惊异的是他居然只比聂安慢了不到一刻钟。

    结果算出来自然是一笔庞大的数字,不过在百里未平和整个南淮商户的筹措下还是可以负担。南淮百姓对于赈灾没什么兴趣,却对这次的算学师计算物资兴趣浓浓,这一次的计算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名之为“千人算天下”,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盛会之后居然不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