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这样温柔的一张脸会生硬到如此的地步,脸部的线条不知因为什么而绷得发紧,这让他看上去是铁铸的表情,又好像戴上了一张人皮的面具。 更新最快

    一路快马加鞭,宁州大森林的风迎面过来,有初秋淡淡的味道,他没有注意,只是嫌马儿不够快。他的眸子里没有近处的景物,始终看着远方,远方是层层密林,翠绿之中藏了无数花色,摇摇曳曳的煞是漂亮,可是繁花锦簇依然落不进他的眼里,他的眸子,没有神采,空洞洞一片。

    看着那发丝飞扬的背影,路然玥心下恻然,料不到那一番战斗过后,这么温柔的人竟然大变了模样。她还记得在那凄然的星落崖,看到一个白衣的少年从黑色的迷雾之海中跃出,身上是磅礴无双的气象,那感觉和殇州的那条龙一模一样。

    白衣少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他走到那冰棺之前,轻轻拍出一掌。冰棺上裂纹爆开,竟是被融化了,被封印的刑万里掉了出来,被他一把抗在肩头。随后他走到了书岑的身边,轻轻一手拎起,就像拎着没有重量的东西。

    “这女人还有救治的希望。”白衣少年说得很浅淡,然后看了一眼羽化和妖怪。

    羽化变成了雕塑,动也不动。

    妖怪却也没有说什么,跟着白衣少年一起跃下星落崖。那白虎、银狼和山羊也跟着跳了下去。

    路然玥眨了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前方一丈就是羽化,可是他始终没有回头。路然玥不知道那个暗月的少女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个银发红衣的姑娘是谁,但少女天生心思细密,她多少猜到了一些,却没有问什么。

    从青魈山到青都齐格林,路程不远也不近,这一路上连换了六匹马,羽化根本不曾休息一晚,两天之内眼睛都没有合上过。心里一直在疼,一直在苦,惯常随意的眼泪居然没有了,他就这么一直骑马跑下去。直到听见了身后有人摔倒的声音,他勒住了马,回头,脸上没有表情。

    路然玥从马上跌落下去,衣衫在泥土里污秽。两天,她同样不曾合眼,不曾洗漱,连日赶路的她早已蓬头垢面了,她躺在地上不住地胸膛起伏,浑身疼痛也没有吭一声,像是流浪了多年的乞丐。

    羽化终于皱了眉,“摔疼了没有?”

    他这一开口,不但是路然玥,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声音竟是如此沙哑,全没有往日的清爽。羽化呆了一呆,看着地上脏兮兮的少女,心里又是苦了一苦,翻身跳下马去。哪知这一下马,双腿被重重地反震了一下,却是麻木了,羽化摇摇头,心知路然玥自然也是如此的。

    路然玥想着自己大概是要躺上很久了,即便是学习鹤雪之术时也不曾有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赶路,那种浑身酸痛到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相当糟糕。

    我大概是永远都跟不上他的了,不如就这样结束吧......他的心里那么浅,浅到只能容纳一个女人而已,我勉强地挤进去又能怎么样,在角落里自己哭给自己看么?谁又会来疼惜自己?

    路然玥很快就想到了痴处,当那人挡住阳光洒下阴影也不曾注意到。可是那个人伸出了双手,一只手按到了她绵软的腹上,一手按到了她的额头,路然玥瞬间醒转过来。手的温度还是那么地暖,就像那天启之夜中抱在手里的包子,虽然这手按的部位实在是很尴尬,可幸福的感觉溢满了全身。

    魂器的光芒同时溢满了路然玥的身体,舒缓的气流从头到脚来回往复,片刻之后,身体的疲累减轻了大半,可是路然玥很想睡。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另外一双眼睛,先前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悄然有幽蓝的光芒从瞳孔边缘散开,渐渐地,光芒开始了旋转,犹如星云一般。路然玥立刻就被吸引了,眼睛再移不开那星云的漩涡,那么柔软,像是情人的手在娇嫩的肌肤上滑过,浑身忍不住地舒爽了起来。

    羽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轻轻叹口气,路然玥毕竟是睡着了。无忧花香丸的后遗症犹在,身体虚弱到如此地步,他却根本不想给自己治疗,勉强动用魂器,擅自发动明月星辰魅惑之术,已经让他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就这么死了算了!

    牵过马儿,轻手轻脚将路然玥抱在怀中,他奋力一跃,落在马鞍上时忍不住头晕目眩了一会儿。他抬头,深呼吸,镇压了晕眩感,尽管这样他的身体会更加虚弱。

    就这么死了算了!

    他狠狠地咬牙,慢慢策马而行。

    羽化还不知道,在青都齐格林的神木之下,所有羽族的贵族都聚集在纵横宫里,人数多达三百之众,他们都是羽族掌握实权的人物。更有银羽天军守在宫外,全身甲胄的他们没有谁敢大声喧哗。

    这样沉重而透着杀气的气氛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之久。

    神木原本的翠绿到此时已经一半发了黄,好在只是在底部附近,若是一直绵延到高处,全宁州的祸乱可以想见。

    路然珏忽然听到了宫外的动静,有人来报:“蛮族使节团已经到了。”路然珏冷笑一声,从王座上站起,迈步出了大殿。广场上,蛮族使节团三十余人手无寸铁,安静地处在银羽天军的包围之中。在不远处,羽族的贵族们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路然珏挥了挥衣袖,银羽天军左右分开。

    蛮族女大君信霞就站在最前端,左边是零卿,身后是思无邪和星辰笑,再往后就是随行的三十名蛮族战士。

    路然珏面带寒霜,“还有两日,大君这么早就来了么?”

    信霞端端正正行礼,回道:“愿与陛下共忧。”

    路然珏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女人的眼睛里自有安然和平静,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伙伴。可是路然珏挑了挑眉,这样的伙伴或者在过去,或者在将来,但绝不是现在!

    “来人!摆酒!青阳魂!”路然珏大喝。

    这一次没有侍女上来伺候,几个羽族战士搬出了长几,几案上摆的也不是羽族惯常待客的清果酒,而是排开了三坛蛮族特产青阳魂!没有酒盅小盏,取而代之的是六个海碗,一碗足以容纳三两三的酒液!

    “大君是个良人,信诺不悔,我路然珏虽是羽族女子,也敬佩万分!”路然珏一巴掌拍掉一坛酒的封泥。浓郁的酒气随风散播,猛烈地钻入所有人的鼻子里去,有识货的心里暗赞不绝,有酒量差的竟有了微微醉意。

    众目睽睽之下,以铁血手腕治国的当代羽皇单手提起了一坛重三斤的酒,澄明的酒液注入海碗,她左手操起,直接灌喉而下。一碗酒转瞬消失,她重重将海碗摔在一边,轻薄的青玉瓷碗在地面上摔个粉碎,声音清脆干净,她那嫩白的肌肤上顿起淡淡红晕。

    “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烈酒!”路然珏长笑一声。

    当真是无双风华,绝世英烈!

    观者侧目。

    信霞静静地等她喝完,她没有羽皇那般力量,双手抱了酒坛给自己倒酒,而后默默喝干。这一碗酒,让她的脸色红了许多,脚下有些虚浮,但她向来性子坚韧,死死站稳不肯示弱。

    “大君好酒量!”路然珏的笑声透着张狂,随手又倒了一碗,照样一灌而下。

    信霞暗自咬牙,也跟着喝了一碗。

    如此来回数次,一坛青阳魂都入了她们二人的腹中。观者无不惊异,谁不知道青阳魂号称“天下第一烈酒”,寻常人等能喝半斤已到极致,即便是蛮族夸父也少有一口气喝两斤的,可是这两个女人竟然喝干了三斤,兀自稳如神木。

    人们的窃窃之声暗起。

    零卿干着急却是没有办法阻止,她知道这嫂子平日少有饮酒,这般强撑下去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她低声说道:“思无邪,快想办法啊,嫂子不行的。”

    谁知思无邪早已被这两个女人的气势吓倒,那种豪迈简直是闻所未闻,可称得上“压尽壮烈”了,心里佩服之余,竟是没有听到零卿的话。

    星辰笑忽然大笑,迈开两条大长腿,两步就赶到了几案旁,“天下男儿也不外如是!算我一个!”这被激起了壮怀的夸父女萨满直接操起了第二坛酒,扯掉封泥,就那么抱坛而饮。

    这比刚才路然珏和信霞对饮更见洒脱豪放,满场酒香四溢,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么一个夸父少女将整坛酒一饮而尽!

    “好酒!”星辰笑一把甩开酒坛,任由酒坛在地上摔得粉碎,而且还长长打了一个酒嗝。

    不过她到底是逞强而已,喝过之后就摇摇晃晃,被赶上来的思无邪搀扶。也不知道她真醉假醉,零卿就看到她顺势倒在思无邪的怀里,嘴角笑意甚浓。

    此一番斗酒,很快传遍了宁州,后世“三王共醉”的典故就此而来。

    斗酒方罢,哨探接二连三来报:“玥殿下和魔王已经回来了。”

    路然珏撑剑而立,满面酡红,却依旧威风凛凛。不一会儿,马蹄声暴烈地响起。果然见到那蓝衫的男子策马闯来,可是路然珏脸色就此难看,她看见自己的妹妹就在那男子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