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家祭祖扫墓,总是选择在清明那天。“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yu断魂。”这一天,无论是王室贵族,还是贫农寒士,大家总会备上三牲祭礼。

    不管天气晴朗还是雨水霏霏,这一天,由家族中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老者带队。就算是襁褓中的男xing孩童,也不例外,由大人抱住,前往先辈们墓葬之处,追思先人劳苦,缅怀胸中哀伤。

    数典岂能忘祖?开来更须继往。黄家村已在眼前,陆俊带着陆绩、陆逊、陆玲等陆氏男xing成员,心中的yin霾仿佛这一ri的天气,灰蒙蒙的一片。

    十年前,也是今ri,庐江的天气,也如今ri。陆氏近百口死去的男丁,连着族长陆康,被孙策草草埋葬在这离庐江郡城十里远处的郊外:黄家村的黄泥岗上。

    越近黄泥岗,陆俊、陆绩、陆逊等人的悲伤愤懑,越是难以抑住。

    十年前,陆氏这近百人口的草草下葬,没一名陆氏子弟在旁,连个哭的也没有。十年来,孙策在时,陆氏一族的后人,想都不敢想来此给先人扫墓。能守在家中,足不出户不被人惹事,不被官府提去审查就万事大吉了。

    想想被孙氏一族死死压住的窝囊,想想这天大的仇恨,陆俊等人,胸口憋得更加难受。自身都难保时,谁还敢冒天大不违,前来黄泥岗凭吊先人?

    幸好,狠毒横蛮的孙策,终于死了,而且还是死于非命,死在匹夫之手。

    那一天,在吴郡韬光养晦多年的陆氏一族,躲在家中,一边高兴,一边惭愧,一边惶恐。

    高兴的是,不共戴天的孙策终于遇刺身亡;惭愧的是,行刺的不是陆氏的策划;惶恐的是,新上台的孙氏继承人,会不会以此事为藉口,迁怒于居住在吴郡的陆氏一族?

    在兴奋、惭愧、惶恐中,陆俊严令陆氏家族的成员,在新上台的孙权对此事作出决定前,不得出家门一步。

    那ri子真是难捱,一晃半年过去,吴郡的长官连门都不进陆氏族门半步,更别提事情多多的孙权了。

    越是没有消息,族人的情绪就越是紧张。直到那一天,周瑜的路过,才将陆氏一族从水火中解救出来。

    路过吴郡陆氏居住的地方,对周瑜来说,那是意外。自孙策死后,感伤于好友中道崩殂的周瑜仿佛变了个人般,每ri郁郁。身边的人再也看不到他那爽朗的笑容,听不到他那雍容温和的声音,就连小乔,也不复见她的郎君往ri的潇洒。

    担心周瑜悲伤过度,小乔就对她的姐姐大乔,也就是孙策的遗孀说出自己的担忧。周瑜本就是江东的中流砥柱,孙策逝世之后,地位、作用更加凸显。二位乔夫人一向吴老夫人提起,吴老夫人即亲自命令周瑜到外面去散散心。

    孙权年纪太轻,身边得力人士相对于曹cāo来说还是太少,受孙策遗嘱要他鼎力相助孙权的周瑜,一面感伤孙策的不幸,一面又想多找几个能人出来,辅佐孙权。

    信马由缰,周瑜散心散到了吴郡。东吴的四大家族居住在吴郡,与其是说散心,倒不如说周瑜是趁此来会会顾陆朱张的掌门人的。

    顾家、朱家、张家在孙策开拓江东基业时,虽然受到一定的损伤,但只是局限在财产、地盘上。因此一见周瑜亲自来请,遂将家族中的杰出子弟相交于周瑜,由他推荐给孙权。

    正是用人之际的孙权,理顺了三家与孙氏的关系后,显出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政治头脑,顾、朱、张三家的杰出子弟一一安排在能力相称的位置上。

    只有陆家,虽然周瑜与陆俊、陆绩、陆逊一番相谈,对此三人的才能大为推崇。又亲自跑了一趟柴桑,面劝孙权,连久违的笑容也再显脸上。

    可孙权到底还是年轻,一面纠结于陆氏与其兄孙策的仇恨,一面又见周瑜实在太推崇陆逊。年轻的他,怕陆氏强大之后,尾大难掉,不好控制。遂只是让才能在三人中最不显眼的陆俊担任了一员县令而已,而且还在县令之外,设了一名县丞理县中财权,一名县中都尉领县中军事。而对于陆绩、陆逊,孙权以两人年纪太轻,经验未丰为由,让两人在家中多长见识,多侍奉老人而束之高阁。

    感慨于周瑜的推心置腹,一抿恩仇,陆氏子弟又悲又喜。在吴郡韬光养晦七八年,陆氏一族受尽其他家族的欺凌、压迫。家族之人商量之后,终于还是认为能有人出来供职孙氏、缓和矛盾,那是善莫大焉。报仇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虎无伤人意,人有防虎心。孙权的做法,终于使得陆氏对孙氏的不满、仇恨更添了一个层次。可人在屋檐下的他们,也只能将心中的仇恨悄悄掩埋起来,继续韬光养晦、低眉顺目。

    期中周瑜、张昭数次劝谕孙权。安插了眼线在陆俊身边的孙权,见陆氏几年下来,恭恭敬敬,略无异心,也慢慢地放宽了对陆氏的监视,还常常让陆氏子弟到柴桑去。只是陆氏族中,最杰出的陆绩和陆逊,孙权却一直让其待在郡中。直到今年,陆氏一门十周年祭,孙权才在周瑜张绍的表文求情中,特赦陆氏全体男士可以去庐江祭祖。

    黄泥岗终于在望,陆氏一门五十八人不由加快脚步,在陆俊在带领下,小跑着奔了过来。

    红烛垂泪,檀香刺鼻,一陌陌纸钱散满杂树乱草间。陆俊等人一到,但见一袭道袍打扮的肖七正立在群冢之间,神情肃穆。

    甫见败乱群冢,被乱树杂草掩埋着的一块块小土堆,乱七竖八地堆了起来,墓前连墓碑也无一块,根本分不清哪座是谁的?压抑了十年的悲伤一下子澎涌而出,陆俊也不管肖七在旁,扑在一块土堆上,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起来。

    陆康庐江被害之时,已是古稀之年。长子陆俊正好五十岁,幼子陆绩却只有七八岁。而中间的几个儿子都在那次庐江守城战中被孙策杀害。

    哭过一阵之后,陆绩悲咽声中问道:“大哥,也不知道那座墓才是父亲与几位兄长的?”

    心中悲痛那次被老父战前遣送回吴郡,不能与父亲及几位弟弟一通赴死的陆俊,一闻幼弟此言,心中更是悲伤,泪水更是难以抑制,顺着满是皱纹的脸庞,一滴、两滴、三滴…..流过乱树,渗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