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来,四府八县赶来的儒生,跟随他们而来的一些家属,以及数不胜数的下人仆役,和众多趁此良机赶来郡城做生意的行商货郎,纷纷涌入到了雨霖城中。

    而今,雨霖城的每一条街道上,商户云集,游人如织,显然,已是人满为患了。当然,在这里当之无愧的主角,自然就是那些参加此次郡试的考生。

    朝廷法度,生员过一等者,才可来郡城应试。这三千名一等生员里面,大约有一千名是来自雨霖郡的偏远府县,他们大多已经三四十岁以上,都是参加过好几次郡试的老生员了。甚至,其中还有七八十岁的老童生,携子带孙,三代同堂,来参加今年的郡试。

    如果放在十几年前,眼前万贤云集的盛世之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里。当是时,大洪朝廷在东霖各郡民众心中的威信,已经降至了极点,雨霖郡王氏当权,郡中官吏皆出王氏一门。无论是雨霖郡的郡试,还是东霖行省的省试,都无一丝公平可言。

    凡是不顺王氏之意的儒生,哪怕你才华再高,也不会有一丝中举的希望,若想一展胸中韬略,济世为民,成为一方百姓敬仰的好官,恐怕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

    本来每年必须举行一次的郡试,都被迫改成了五年一次,而且就算是这样,前来应考者,依然是寥寥无几,有时候,甚至连三千个基本应试名额都凑不齐。直到十数年前,南荒大都督魏鸿,横空出世,所向披靡,废黜了各郡众世家,一统东霖行省,政局稳定,人心安定,才开始出现这等科举盛况。

    那些个七八十岁的老儒生,两鬓苍苍,口齿不清,神志恍惚,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都这种年纪,还来参加郡试,无非就是想在大都督面前,证明自己这一辈子坚守正道,信服王化,至死没有屈从叛逆势力的决心,为自己,也为自己当地的家族,留下一个儒门忠义的好名声。

    科举难,难于上青天。南荒边疆之地,尚武之风犹胜王朝腹地行省,弃武学文的人,要么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要么是,一个大家族里面习武资质不佳的,嫡出次子或是庶出子弟,他们自幼被家人送入了专门的官学之中,参加第一次科举时,年龄通常不会太大。

    譬如,今年雨霖郡的郡试,大部分考生,几乎都是府学和郡学里就读的生员,年纪差不多在三十岁以下。因为,凡是年满三十岁的生员,就会自动从朝廷官学中结业,若是想要再次参加郡试,就必须回到户籍所在地的县城,和一大堆老大难的老童生们,去竞争那寥寥几个郡试名额了。

    考生中最年轻的,差不多就是十岁左右。洪毅今年十七岁,已是第三次参加朝廷郡试,论科考年月来说,已经不算小了。

    三千儒生里面,自然也有富穷之分。富者多半是奴仆成群,乘舆驾车而来,有的人,甚至还带上了不少如花美眷;穷者,就只有一件标志xing的儒士青衫,还要亲自背上书篓,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书童都没有。

    不管是外地来的生员,还是府学郡学里的学生,为了不耽误大考之期,几乎都在挨近行省贡院的那几条街道上租了房子。

    这些儒生,白天是以文会友,闲逛街市,夜里则开宴聚会,挥墨赋诗,过得也算是逍遥快活。短短数天之内,临近贡院的几条街道,各家出售的纸墨笔砚、美酒吃食,即刻增加了好几十倍。让附近店铺的商户们,赚了个盆钵满,恨不得天天都有如此光景,但这仅仅是妄想罢了,趁着郡试大考,一年有一个月的商业旺季,已是非常不错了。

    洪毅如今也算是雨霖郡郡学的学生,不过,他家中拮据,租不起贡院外的房子,也没这闲钱参加同窗之间的聚会。幸好,洪毅母子所住的地方离考场却是不远,于是,他便安心留在家里,重温荀圣三典,揣摩本科试题,尝试行文论策,几乎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典范。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为了儿子参加科举的事,洪毅的母亲高氏,早在几天前,就从街上绸缎庄买来了一匹青sè锦缎。这几天,高氏ri夜不休,为儿子缝制好了一套新的儒士青衫,针线密实,做工jing细,也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心思,寄了多少的希望在里面。

    不过,这一件儒士青衫,洪毅现在还不可以穿,只有等到大考那一天,才能换上新衣,去贡院应试。

    圣佑十年五月初五,正是雨霖郡今科郡试之ri。

    这天一大早,高氏天不亮就起来了,准备好了科举场上常用的一切物事,等着儿子醒来。东边太阳刚刚升起,洪毅醒来,一眼就看到了满含期待之情,一直守候在床边的,四十不到却已年华早逝的母亲高氏,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本想安慰一下母亲,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三年前,母子二人被流放到南荒,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若非及时得到了洪毅的本家姑姑,前太师之女高雨婷的帮助,两人根本无法在雨霖城生存下去。后来,诚意伯府又为洪毅争取到了一个郡试的名额,可惜的是,前两次都不中,也不知,洪毅母亲在一次次期待和失望的徘徊之中,到底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可怜天下母亲之心,但凡为人父母者,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出人头地,有所成就,只有满足了父母这一最大的心愿,才算是真正全了孝道。

    今年,我一定要通过郡试,获得功名,不让母亲失望,洪毅心中暗下决心,接过高氏递过来的儒士青衫,默默穿上。

    起身之后,洪毅打点好应试的行装,匆忙喝了一碗,诚意伯府上送来的上品木禾,煮成的清粥,就急着说道:“母亲,孩儿先去了,您就在家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嗯,毅儿,你去吧,家里有你姑姑照应,一切都不用cāo心。”这时候,高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走出家门很远了,洪毅回头一看,却依旧发现瘦弱憔悴的母亲,形单影只地依偎在门框上,远远地朝这边张望着。此刻,洪毅忽然眼中一热,差一点就流下泪来。

    强忍下心中的激动,洪毅连忙放开脚步,快速前行,半刻钟后,就来到了贡院临街的直道上。走到这里,行人渐渐多了,洪毅才慢慢放缓了脚步。

    又过了一刻钟,洪毅随着街上汹涌的人流,终于看到了贡院的朱漆大门。东霖行省贡院之所在,就是今科雨霖郡郡试应考的地方。

    这行省贡院,曾为雨霖王氏一长老的府邸,从外面看来,简直就是一个边镇小碉堡。外墙足有九丈高,差不多可以比拟一些小县的城墙,两扇朱漆大门,玄铁所制,宽大厚实,牢不可破,即便真有不轨的敌人来此进犯,只需关上大门,定可阻他多时,然后安安心心地等候援军到来。

    如今,贡院门前却是站着数百名先天境的都督府士卒,个个身着玄光铠,手持刀枪剑戟,虎目圆睁,煞气毕露,列阵以待,冷冷地监视着来此参加郡试的每一位考生。

    等待了半个时辰,被夹在人群中,几乎寸步难行的洪毅,忽然听贡院里面传来了一声大喝:“良辰已到,大开院门!所有参加本次郡试的考生,分成三十个队列,依次入场,不得大声喧哗,不得中途插队,违者取消郡试资格!”

    话音刚落,门前的数百名武圣士卒,立马分成了三十一个小队,瞬间插入人群之中,驱逐无关人员,隔开了三千考生。数十息后,这数百士卒,仿佛化成了三十一堵巍峨城墙,片刻间就形成了三十条整齐的进出通道。半刻钟不到,贡院前的考生队列,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每一部分的考生都是一百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顿时,贡院前人人肃然。

    “验过文牒者,放行!”

    于是,队伍中的儒生,纷纷按秩序上前,在贡院门前的几个七品文官面前,验过童生文牒以及太守府颁发的参考印信之后,一个个进入了行省贡院之中。

    进入贡院里面,就看到了前边那数十个长长的布幔,同时还站着上百名都督府武圣士卒,只不过,他们手中没有刀枪,而是端着一个个盘子,盘中放着一粒粒红sè药丸。

    接着,洪毅又听到了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大喝:“所有考生,按照各自领取的牌号,依次服用‘火元散’,然后解去身上衣裤,排队进入布幔通道。等全部验明正身之后,就可以在通道尽头领回各自的衣物,进的考场!若是有人胆敢抗令不遵,一律逐出贡院,取消这次的贡试资格!”

    自古以来,科举场上,夹带之风不绝,为了制止此等不良风气,各级科举的主考官煞费苦心,想出了不少办法应对,可是,依然成效不大。魏鸿掌握了南荒大权之后,直接下令,让每次科举的考生必须隔着布幔,一身清爽地进入考场,中途那段时间,他们的衣物都要经过武圣灵识监察,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衣服里面夹带小抄。

    不过,这些个儒生,习武资质不佳,体质偏弱,老老少少一大堆,就算脱个衣服,也容易出现意外,所以,都督府才拿出了数千枚适合凡人使用的,非常珍惜的,有固本培元,提高免疫力之效的“火元散”,来确保此次郡试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