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究竟是黄明燕特意安排,还是规矩所制,一共两辆马车,他独自坐上了前面的那一辆,而我则跟楚任羽共乘一辆。这于我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如此一来我那一肚子对命案的猜测便可全部说给楚任羽听了,免得藏着掖着也找不到合适机会。

    上了马车之后,车帘落下,这车厢之内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看到楚任羽整个人倚靠在车窗一侧,合上双眸不说话,细看那额头上却隐隐渗出汗珠来。

    其实他的病根本没有痊愈吧,昨夜还是高烧不退,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变成了没事儿人一样?他只是不想在大明国官员面前表现出自己生了病,输人不能输士气,他理应是这么想的吧。

    我掀开车帘小声跟坐在车外的翠儿道:“翠儿,你递我一块手帕。”

    翠儿疑惑地看我,却还是从怀里掏出手帕递了过来。

    又一次将车帘放下,我用手帕轻轻擦去楚任羽额头上的汗珠,望着他轮廓鲜明的脸,突然有一点心疼他。相比起我来,他应该是那个承担了更多的人吧。圣旨丢了,和亲的替身死了,需要去解释和面对这一切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水土不服,身子不适,可是这些问题他都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怀隐忍,他过的似乎比我辛苦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动作重了,楚任羽竟然睁开眼睛,一脸诧异地望着我。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讪讪地坐了回去,心底里闪过一丝尴尬。

    “你刚才是在帮本王拭汗吗?你楼素素竟然也有这等温柔体贴的时候?”楚任羽惊叹道。

    我翻了个白眼,原来他的惊讶是因为这个?“羽王爷,其实我一向都是位温柔体贴,善良大方的女子好不好,只是我矜持有度,不会对每一个人都表现出来罢了。”

    楚任羽摇头长叹,“世间怎么还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活在世上啊,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我早已习惯楚任羽对我的嘲讽,更何况他此时有病在身,我怎么可能会跟一位病人多做计较?“说真的,你身子到底觉得怎么样了?你说你为何偏偏要逞这个能,刚才在丞相府的时候,就该先请个郎中给你瞧瞧病,开服药先喝着。你这来回一折腾,若真是病重,我可没法子再把你救回来啊。”我还真是挺担心他的,有病这事儿是万万不可强忍着逞能的,若真是挨不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过是感了风寒,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眼看着就要到达大明宫了,这事儿咱们准备了这么久,千万不可再出乱子。等拿到合议书之后,我再去看郎中也不迟。”楚任羽对我笑笑,又拍了拍胸口,以此表示他的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

    我皱眉,“我是不会再干预你了,你的身体你自己负责。反正你若真是在大明国出了事儿,我也不会把你带回南楚去的,毕竟我就是要嫁入大明国的人了,不能无缘无故就回娘家。”我心里当然是不愿意让他出事,可我这嘴巴又总是不会好话好说。

    他也不介意,似是一副百无禁忌的样子,只是望着我笑。

    我被他看得脸上发红,于是主动提起今日的命案道:“羽王爷,你可察觉出今日的命案里藏了许多疑点吗?”

    “李姑娘莫名死在丞相府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相比之下,其他的疑点便不足为奇了。”楚任羽刻意压低了声音,应当是怕我们的对话被人听了去,再做文章。

    于是,我也迈步凑到楚任羽身边坐下,将嘴唇贴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羽王爷,我跟你说,今日在丞相府内,我发现了两个疑点。”

    楚任羽忽然绷直了身子,面色通红,人往车窗处又挪了一点,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道:“你这样说话我便听得清。”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听得清,我是怕门外的车夫也听得清。也不知道楚任羽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好似我就跟那会吃人的山间猛兽一般,离他近上几分,他就躲我躲的厉害。这不是他性格啊,平日里不都是他凑到我身边,逗我来着吗?

    “我猜测李姑娘的尸体可能被人掉包了,且不论真的李姑娘是不是还活着,总之今日被砍去头颅的人,一定不是她。”这一次我没有凑到楚任羽耳边说话,只是压低了几分声音。

    他挑眉询问道:“何以见得?”

    “有个细节是你们身为男子都不会注意到的。你今日说过,李姑娘的喜服乃是量身定制,所以喜服的裙摆应当是到脚踝处才对,可今日那喜服才到那尸体的膝盖下方,明显是短了一截,说明死者比李姑娘更高。”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之一,认为这事儿是个了不起的线索,顺着这条线索,没准就顺藤摸瓜,找出真相来了。

    然而听了我的话,楚任羽却不以为然道:“一件喜服的长短并不能说明什么。距离制作喜服的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这喜服许是被洗过,布料缩了水。也有可能是李姑娘嫌弃定制的款式不好看,自己命裁缝改了款式也说不定。真正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应当是那件喜服很脏。”

    喜服脏了?我没听明白,人都死了,又被砍去了脑袋,在地上被凶手拖着蹭来蹭去,脏了不是很正常吗?如果说喜服的长短都不能够成为证据,那这衣裙脏了就更不是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楚任羽又道:“你仔细回想一下,今日那件喜服上面满是泥土,就连刺绣之内也浸了灰尘,说明这喜服已经被拖在地上许多次了。李姑娘死在丞相府的客房内,今日我们赶到客房的时候,能够看到其实屋内的陈设都是非常干净的,说明时常有人打扫。况且,曲丞相早就接到旨意,说李姑娘是要留在丞相府内借宿,所以一定会提前派人收拾好屋子才对,那么这间客房的地上应该不会有太厚的灰尘,更别说是沉淀的泥土。但那件喜服上,显而易见,浸满泥土,绝对不是丞相府的客房内可以沾上的。所以本王猜测,丞相府客房并不是凶杀案的第一现场。”

    听了楚任羽的话,我才觉得惊讶不已,他这推断有道理啊,我怎么没注意到。

    为了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是个智商不高的人,我又说出了自己发现的第二个疑点:“除了喜服一事之外,我还发现了另一件事。仵作今日验尸之时说了谎。”

    “仵作的话?这本王倒是没有注意到,你且说说,仵作的话里有何异常?”楚任羽忽然如同来了精神一样,眼睛也睁圆了,

    我心中暗道,你当然不会注意到仵作的话里有问题,你当时一心都在那茶水身上,后来不是还专注的用汗巾擦拭袍子来着,怎么可能会细听仵作的话呢?“仵作在验尸时,说李姑娘的尸体死亡时间不同于其他两具尸体,其原因是她脖颈切口处的肌肤已经腐烂,并且生长出了尸虫来。但是,现在处于深秋时节,大明国地处北方,怎么可能在尸体死了六个时辰便会出现切口腐烂,涌生尸虫的情况?别说是六个时辰,纵然是十二个时辰,这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这具尸体应当是已经死了很久了。仵作不过是想要蒙蔽我们的视听,制造出那具尸体刚刚死去的假象。”

    楚任羽的眼睛一亮,点头道:“此话有理,这一点本王倒是没有注意到。楼素素,你可以啊,不愧是跟在本王身边的人,这脑子真的是越来越灵光了。”

    我被他赞赏的不好意思起来,轻轻将散落出来的发丝别到耳后,浅笑道:“多谢羽王爷夸奖,只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这命案其实也算是棘手,毕竟案发地以及死者的遇害时间都被人隐瞒了。唯一不能改变的尸体还被凶手砍去了脑袋,无法辨认身份真假。”我能够找到的疑点便也只有这些了,剩下的线索,我便全部将希望寄托在楚任羽身上了。

    “什么下一步?燕王殿下不是说了五日之后会给我们一个交代么,只需等着便好了。”楚任羽的话让我一愣,这态度倒是我没有料到的。

    怎么能等着呢?他明知道曲丞相有问题,却还要等着他们来给出一个虚假的答案吗?

    “小姐,羽王爷,已经抵达皇宫门外了,咱们该下车了。”翠儿在帘子外面喊了一声道。

    “知道了”,我回应一声,掀开帘子准备跳下马车,回头望了一眼楚任羽那淡然如常的表情,心底里觉得很失望。

    如若他不知道这命案里藏了什么问题,我不怪他,那顶多是他没有看破疑点,人不够聪明罢了。可是他却偏偏看得比我还透彻,什么问题他都看出来了,他明知道曲丞相有问题,却还选择相信他们。这种不负责任的信任,在我看来,仅仅是包庇!

    说真的,我此刻对楚任羽失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