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九少爷,从一生下来,就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眼前。

    那道天堑就是玉破禅,明明两人的岁数只相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偏偏这一盏茶功夫,就决定了迟了一步出生的玉入禅只能站在玉破禅的影子里。

    玉九听了范康的话,果然黯然神伤,认定了玉将军偏心玉破禅,定是私下给了玉破禅东西。

    “解药呢?”玉九冷笑着看向范康,“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只问你,解药呢?”

    小姑娘察觉到玉九的怒气,便安抚他道:“玉九弟,别气。”

    玉九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范康道:“解药……在那老瞎子身上,老瞎子是江湖上的老手,满嘴鬼话连篇……死人也能叫他说活了……是以……遇上这人,千万、千万要牢记别被他说得昏了头……”眼睛看向小姑娘,就故作关心地问:“贫道昏迷前,依稀记得与小姑娘抢簪子,那簪子上有毒血,万万不能碰……”

    “迟了,我们小姐的手已经中毒了。你这道士,快些说,哪里能寻到那老瞎子?”丫头缃蕤忠心耿耿地催促范康。

    范康待要说,又做出被绳索困住难受模样。

    终归是范康昔日的名声太好,且看他那模样也没有能耐逃跑,于是玉无悔叫人给范康解开绳索,又将他搀扶到树边靠着树坐下。

    范康咳嗽两声,又看玉家人递了热水给他喝,便说:“……八少爷已经知道了那老瞎子的真面目……以他的聪明,他自然会跟老瞎子虚与委蛇,不会上了老瞎子的当……如今,他应当还在山脚下的村子里……解药,在《推背图》里……”村民们为自保,定会抓了瞽目老人、金折桂一行人交给朱统领交差。

    玉九看那小姑娘的手掌心已经黑了,便立时发话:“即刻启程去那村子寻老瞎子要解药。”

    “还有《推背图》,我戚珑雪乃是浮萍微末之人,死不足惜,万万不能叫玉将军中毒!”那小姑娘握着自己的手,在火光照耀下脸色苍白,但神情坚毅。

    “不对吧,瞽目老人花头鬼名气比范神仙还大,他跟皇上都有些交情。京城之中,王侯将相,人人都以请他摸骨算命为荣。这样的人,会投靠宁王?他若贪图富贵,直接去京城那太平地方转一圈,要多少银子没有?”先被范康的话蒙蔽,随后众人就察觉出了破绽。

    范康眼皮子跳个不停,他忘了瞽目老人名气比他还大,以咳嗽掩饰心里的慌张,“……贫道起先也这般以为……后来才知,宁王手上竟然有,瞽目老人唯一的孙子……”

    唯一的孙子在宁王手上,瞽目老人为宁王办事,也算是合情合理。

    “那我们玉家人人多势众,为何八少爷不叫个利索的玉家人捎信给将军?非要叫范神仙拖着病体去奔波?”

    范康眼皮子不停地跳,“八少爷天纵英才……”

    “都别说了。”玉入禅出声打断范康与玉无悔等人的对话,“本少爷不管那花老头到底帮哪边,也不管范神仙到底为什么在这山里。本少爷只知道,一定要抓了花老头要解药。”

    玉无悔心里疑窦丛生,“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少爷只认要给雪姐姐寻解药,其他的一概不问。”玉入禅蛮横地吩咐,“好好照顾范神仙,不得怠慢他,还要请范神仙带路去寻花老头。”

    玉无悔又听玉入禅说出这“正邪不分”的话,心中无奈道:“若误伤了无辜可怎么好?总要问个清楚……”

    “玉无悔,你不愿意听从本少爷的命令?那好,你去破禅那边吧。”玉入禅冷笑看向玉无悔。

    范康眯着眼睛,这玉入禅不问青红皂白的性子……果然好用。

    玉无悔等自来是有令必遵,此时听玉入禅语带威胁,为满心疑云,也只能低头依着他的命令行事。

    随后他们一行人因为一声炸雷声不敢动弹,在林子里躲了许久,再次出来,正向楼家村去,便遇上了蒙战那鲁莽之人。

    范康回想了前几日的事,尚且来不及得意,就如万虫钻心一般痛呼起来,忍不住在地上来回打滚,足足疼了一炷香功夫,那痛才稍稍减弱。范康一身冷汗地想,如今玉入禅只顾着给戚珑雪讨要解药,哪里还顾得着去问旁的,只要戚珑雪有了解药,那他的解药就也有了。

    “雪姐姐——”玉入禅轻呼一声,却听见金折桂在哼曲子。

    “一个是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金折桂满耳朵里都是姐姐弟弟,又想起他们被抓来后,每每要说清楚他们跟玉破禅的关系,就有蛮不讲理的玉破禅、柔弱凄楚的戚珑雪来打断,不由地想玉家人真不讨人喜欢。

    “你这小乞丐在唱什么?”玉入禅乍听这曲子,不由地心生无限感慨,待一回味,又觉不对,向金折桂身上丢出一块泥巴,疑心金折桂看出什么来,暗想若是她没看出什么,怎地会唱这曲子?

    金折桂赶紧哽咽道:“……玉少爷,我是看戚小姐的面相唱出来的谶语。

    戚珑雪摇摇欲坠地端水来给瞽目老人喝,却说:“小姑娘这曲子有意思的很。”

    丫头缃蕤赶紧接过碗,伸手扶着戚珑雪,“小姐去歇着,我来给他们喂水。”

    戚珑雪却不立时走,看着金折桂柔声道:“小姑娘将整首曲子唱给我听一听。”

    “不许唱!”玉九狠狠地瞪了眼金折桂,又拉着纤弱的戚珑雪坐得远远的,“雪姐姐,别听那丫头胡言乱语。”

    戚珑雪道:“我听这词雅致得很,想不到他们江湖中人也能胡诌出这样的好词。”心事终虚化……一语成谶这话果然不假,想玉破禅乃是玉家公子,她不过是个小小书院先生的女儿,如今父母双亲又已经过世……

    金折桂许久不曾见过这种少男少女你无情我无理取闹的场面,顿觉新鲜,此时喝了水,便去打量戚珑雪,思来想起,想起戚珑雪几次三番或因“疼痛难忍”或因“思念双亲”昏厥连累得她要面对玉入禅那混蛋嘶吼怒骂,顿时决心设法提醒戚珑雪在这人心险恶的乱世中要坚强一些,别再没事昏厥连累人,况且,玉入禅的衣裳比戚珑雪的还整齐干净,玉入禅待戚珑雪的好可当真有限。6zzw.若是戚珑雪“脏”了,不知道玉入禅还愿不愿意接近她?

    “快说,解药在哪里?”玉入禅不耐烦地再次催问。

    玉无悔道:“少爷,他们两人说他们跟八少爷是一拨人,还说出无价、无瑕几个的名字还有性子。”又看了眼范康,范康说不能听瞽目老人、金折桂一面之词,但他的话,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更何况,范康只知道玉八少爷,对玉无价等人的身份、性情一无所知,“况且那位蒙战小哥先叫咱们去跟楼家村捎话,让村民躲避叛军追杀,可见他们是好人……”

    玉入禅打断玉无悔的话,“我可不管谁好谁坏,我只知道,他们不交出解药,那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玉无悔一噎,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对上金折桂的眼睛,不由地疑心这丫头看透了他的心思,“九少爷,若是他们爷孙两个说的是对的,那咱们就耽误八少爷大事了。”

    范康心里冷笑,提到八少爷,玉入禅越发不会听话了。

    果然,玉入禅不耐烦道:“破禅谋略过人,哪里用得着这老瞎子、小瘸子?他们两个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本少爷可没那闲心去分辨谁对谁错,总之,本少爷只要解药,旁的一概不问。”

    金折桂移开眼睛,心想玉无悔几个家将心里明白玉入禅在做错事,却还处处听从他的吩咐办事,就跟南城门外树林里的玉家家兵一样迂腐得讨人嫌。

    “……还有《推背图》。”范康赶紧补上自己念念不忘的东西,向瞽目老人身上看了看,见羯鼓还在,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暗想要不要叫玉入禅的人去羯鼓里摸一摸?瞽目老人诡计多端,羯鼓里先放了本假的,现在当会放了一本真的。思量一番,决心等自己解毒后,再亲自去羯鼓里搜一搜,免得《推背图》落入他人之手。

    “九少爷、九少爷,”一去县城外打听消息的人快步来报,“八少爷拿下乐水县城,咱们玉家的旗帜已经高高挂在城门上,乐水城的人大多向瓜州逃去了!咱们快些去乐水吧。”

    戚珑雪听了,也欢喜道:“玉九弟,咱们去乐水吧。”

    范康心知玉入禅的脚痛之处,因他见了玉破禅难免露馅,于是故作欢喜道:“八少爷少年英雄,果然是大器早成!经此一战,必定扬名立万!有他在,慢说乐水,就算瓜州都能叫他拿下。咱们赶紧去投奔他吧,有他在,大家伙都能安心了。”

    玉入禅听了范康的话,果然脸色古怪起来,任性地说:“乐水都叫宁王的人包围了,去那里才更危险。”说罢,又踱步走来,逼视着瞽目老人,看瞽目老人双目浑浊目不能视,又转向金折桂,“你们是一伙的,你说,解药在哪里?”

    金折桂也算明白与玉入禅说理是说不通的,这人虽年幼,却刚愎自用,甚至连眼前局势中的敌我也不分,哪怕如今他们身上有玉将军的令符,这目中无人的傻子也不会把他们当做一派的人。心知玉入禅此时听玉破禅破了乐水县城嫉妒得昏了头脑,咬牙摇头不语。

    “啪!”玉入禅抬手给了金折桂一个巴掌。

    金折桂心中恼恨,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蹭在瞽目老人怀中。

    玉入禅又提着金折桂的衣襟要挟瞽目老人,“老瞎子,解药在哪里?再不说,我便将你孙女扔去喂狼!”

    范康远远地躺着,心里喜不自禁,甚至有些巴不得玉入禅当真将金折桂扔了去喂狼,好叫玉家跟金家结仇。

    瞽目老人嘴角鼓动两下,一声叹息后说:“老夫从不留解药在身边……需要好好寻一寻药材,配一配,眼下,只能用一味药来暂时缓解疼痛。”

    金折桂眼睛一眨,却看戚珑雪手臂上紧紧地绑着布条,不时又割开手掌滴出毒血,心想玉家人已经设法替她去除一些毒了,那她的伤势根本不太严重,她那般柔弱无力,多半是在家时养成的怯弱性子作怪,有心报复玉入禅那一巴掌,便做出窘迫、羞恼模样,“爷爷,不,我才不给他们童子尿……”

    瞽目老人原是看戚珑雪并非恶人,又可怜她姑娘家无辜受累,再兼玉入禅虽不好,但也要给玉破禅一些薄面,所以要给她一味药缓解痛楚,此时见金折桂打断他的话,明白金折桂厌烦玉入禅,两相权衡,他自然要站在金折桂这边,顺口接话道:“你是女孩子,有什么童子尿。”

    “花爷爷,要童子尿?”能是童子身的,只有玉入禅一个。范康咽了咽口水,将目光盯在玉入禅身上,浑然不觉自己一时激动,露出了贪生怕死的小人模样。

    “热乎乎的童子尿,浇在伤口上。”金折桂接了一句话,然后战栗着哭叫,“不要拿我去喂狼,我不想死。”

    比之范康漏洞百出的说辞,玉无悔等心里此时已经多半信了瞽目老人、金折桂,看金折桂哭,便安慰她“放心,那等残忍之事,我们是做不出来的。”

    十几道目光投在玉入禅下、半、身上,甚至,丫鬟缃蕤也羞羞怯怯地向玉入禅腰间看去。

    “……一定要热的?”玉无悔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藏着一丝幸灾乐祸,戚珑雪虽貌美、善良,奈何为了救她损了他两个兄弟,于是玉无悔心里难免会迁怒到戚珑雪身上。

    “一定要热的,那东西放久了,味道淡了,药效,也就没了。”瞽目老人也恨玉入禅打金折桂的一巴掌,他虽看不见,但早听出玉入禅对戚珑雪说话的时候那脉脉含情的语气。

    “九少爷——童子尿治病,并非杜撰。”玉无悔领着兄弟们沉吟道。

    戚珑雪涨红了脸,嗫嚅道:“不行,不行,我的伤不大疼……”叫玉入禅尿在她手上,她情愿死。

    玉入禅先愣住,脸上紫红如猪肝,“定是你这老东西胡诌……”

    “九少爷,童子尿可以治病,不妨一试。反正,若是还疼,就是没用。到时候大可以再寻那花老头的不是——童子尿又没毒,九少爷怕什么?”范康恳切道,唯恐戚珑雪推辞,玉入禅便连他也不肯“医治”。那毒邪门的很,叫人疼得死去活来,偏偏叫人一时半会死不了,眼下离着下次毒发的时辰近了,他想着“童子尿”三字,就隐隐切切地看着玉入禅。

    玉入禅一贯脸色冷漠,此时被众人盯着,不禁握拳咬牙,再听戚珑雪叫,秀气的眉尖跳了跳,就算逃难他也是衣着干净整齐,此时却要在戚珑雪手心里撒尿……“老瞎子,除了那……童子尿……难道就没旁的可以治病?”

    “莫非玉小官人不是童子身了?”瞽目老人反问。

    “……我是。”想不是也没法子!玉入禅咬牙切齿,只是,当着戚珑雪的面小解,还尿在她手上,让他怎么做得出来这粗鄙的事?

    “那就快些吧,贫道先替戚小姐试药。”范康恬不知耻地用完好的一只手卷起袖子,急切地露出断臂,想叫玉入禅立时尿在他手臂上。

    “九少爷是不是没有尿意?快些喝水!范道长说的是,反正没毒,有没有效,试试就知道了。”玉无悔等立时递上水袋给玉入禅。

    金折桂呜呜咽咽地看着脸色不好的玉入禅,心里呸了一声。

    “不,我一点都不疼……我能忍着,我不用……”戚珑雪推开搀扶她的缃蕤,努力站起来地走了两步,示意众人她并非看起来那般病重。

    玉入禅稍稍犹豫,咬牙道:“戚姐姐放心,事后,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如今治病要紧。”说完,示意缃蕤抓住戚珑雪。

    缃蕤虽是戚珑雪的丫头,但玉入禅救了她们主仆又令玉家人对他们照顾有加,这一路上她早将自己当成了玉入禅的丫头,因此玉入禅一个眼色过来,她便用力地抓住戚珑雪的手腕。

    玉入禅又拿出帕子,亲自用帕子蒙上戚珑雪的眼睛。

    戚珑雪羞愤欲死,摇摇欲坠,却又想依着玉入禅的性子,她若当真昏倒,他不知要在她手心里尿上多少,于是咬牙强撑着道:“九弟,不用,真的不用……”

    “九少爷,贫道来替戚小姐试药。”一个小少年的尿液能有多少,范康心知玉入禅心里只有戚珑雪,必定会将“药”多给戚珑雪一些,便厚着脸皮地再三要求替戚珑雪试药。

    玉入禅毫不理会范康的话,一会子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童子尿又没毒,姑且试一试;一会又想,那等不洁的东西撒在戚珑雪冰清玉洁的手心里,将来跟家中长辈说起,家中长辈也会答应他与戚珑雪的婚事。于是拉着蒙着眼睛的戚珑雪,叫缃蕤帮着拉,唯恐戚珑雪的狼狈模样被旁人看去,就向树林深处走去。

    “哎,戚姑娘的伤口小,不用那么多……省着点……”树林里,戚珑雪的呜咽声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传来,范康着急地趴在地上冲着树木后的玉入禅

    作者有话要说:玉家的下人不是不知道范康是奸的,而是职业规则要求他们无条件听玉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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