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气温略略升高,我和林书南回到滑雪场地,初级场的人更多了,我们在平地上找了找感觉,随后我说道:“可以挑战了!”

    “我先下去。”他说,“在下面等你。”

    “好。”我说,“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飞速离开,没有摔,没有摔……好像有点不平衡了!还好稳住了!到平地上了,减速!扑通!

    结果最后还是摔了啊……

    我看见他爬起来,抬起头,对我挥挥手,然后让到一边,我小心地站到滑雪道上,手脚用力,缓缓移动起来。

    坡度!

    万有引力在带着我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山脚向我狂奔而来,风呼呼地吹着,尽管穿着厚厚的衣服,我仍然能感觉到风的力度。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是被动的,被引力拉着移动,但也是主动的,在这被动中掌控着自己的方向,避开所有需要避开的东西。我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我并没有感到害怕,相反地,这很快乐,我在朝大地撞击而去。

    呼——!

    没过多久,就到了平地上,我继续向前滑行着,并且试图减速,但是这看来很有难度,我也把控不住平衡了,眼看就要朝前栽下去,我连忙把重心后移,脚下却不知碰到了什么,一下抬了起来。于是,我发生了一次大侧翻。

    我躺在雪面上,林书南笨拙地跑过来:“怎么样?”

    “没事。”我说,“爽爆了……不过,我去,起不来了……”

    林书南把我拉起来,我们抬头看看自己刚刚下来的那道坡。在底下看,它是那么高,然而我们刚刚似乎是一瞬间就到了底。

    “还来一次吗?”他问。

    “当然。”我说,“一百次!”

    这一天,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感受了多少次随风而动的自由,也不记得到底有多少次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我只知道,这很尽兴,并且在最终离开的时候,我身上没有一处是不沾着雪的。林书南心疼地看看我,二话不说叫了出租车回去。

    “回去之后,马上洗澡换衣服。”一上车,他就说道,“我给你想办法弄点暖身子的东西。”

    “我穿得很厚好不?”我说,“而且一直都在运动,也不怎么觉得冷。”

    “正因为运动出汗了,一静下来就容易冷。”他说。

    “好吧。”我说,他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身上有点儿凉意了。

    因为累了一天,我在车上就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竟觉得喉咙疼痛,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顿时心里一惊,觉得情况不妙,连忙自己摸了摸额头,好像并未发烧,这才松了口气。

    “快到了。”林书南说,“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刚要回答,肺里一股气涌上来,不由得咳了几声。

    “怎么了,感冒了?”林书南关切地说,我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累过头了。”

    “有什么不舒服吗?”

    “喉咙痛,头也有些晕。”我说。

    他伸手过来摸着我的额头,随后放下手,说道:“唉……原本不该带你去滑雪的。”

    “不。”我说,“今天很尽兴,我觉得去得值。”

    “你呀,要到了高烧不退的时候,你才会后悔。”他说,“行了,回去赶紧暖和暖和身子,我帮你弄药,要是严重了的话,还得去看医生。”

    “好烦……不想看医生……”

    “行了行了,你看你话都说不溜了。”他说,“可别硬撑着了。”

    我回去换了衣服,躲进暖和的被窝躺着,喉咙疼得越发厉害了,林书南给我吃了感冒药,坐在一旁,时不时过来看看我的情况。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做了很多个零零碎碎的梦,我梦见我在中国的那些亲戚朋友们,梦见我已经忘记的,很多年少的故事。梦见利含情的脸——梦中的她,比我醒着时的回忆要栩栩如生得多。

    醒来的时候,喉咙不怎么痛,脑袋却更昏沉了,林书南坐在边上,一脸的疲惫。他见我睁开眼睛,连忙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喉咙不痛,但头更晕了。”我说。

    他叹了口气,拿手来试了试我的额头,随后皱起眉头,说道:“你好好躺着,我去借个温度计。”

    我估摸着自己是发烧了,心里不禁泛起一股苦涩来。我平日里很少生病,想不到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

    唉……

    林书南很快回来了,手上拿着温度计,我躺在床上,看他仔细地把温度计擦干净,递到我嘴边,我把温度计含进嘴里,他还不忘提醒:“千万别咬碎了。”

    “我真不是小孩子了。”我说,“这种事情不用你提醒的。”

    他没说话,默默地看了看表,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说道:“好了,把温度计拿出来吧。”

    我把温度计拿出来,自己先看了看,三十八度一,对于平日里体温只有三十六度二的我来说,这可算是很高的高烧了。林书南接过温度计一看,眉头顿时就蹙了起来。

    “这不行。”他说,“你得去医院了。”

    “我不想动……”我弱弱地说,我不想进医院,“吃点退烧药,吃点抗生素就好了。”

    “退烧药和抗生素都不是随便吃的东西。”他无情地拒绝道。

    “医院也不是随便去的地方。”我说,“那里那么多病人,我现在身体又弱,天知道会不会被传染上什么别的病,是不是?”

    林书南沉思,我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他,他无奈地说:“那好吧,不去医院,不过我得去找药房的人咨询一下。你现在除了头晕,还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浑身没力气,不想动。”我说,“脸颊好像有点发烫,但身上又发冷。”

    他点点头,然后细细地把我端详一番,嘀咕道:“脸色有点黄……那好,我去了,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可千万别乱动啊!”

    “知道了。”我说,“麻烦你了。”

    他走向门口的脚步顿住了,过一会儿才说道:“若不是我,你根本也不会在惠斯勒。其实,这次是我麻烦了你。”

    他走出去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我突然觉得心里发寒,一阵孤单的感觉以意料之外的猛烈之势侵袭而来。也许,人在生病的时候就是容易脆弱的,我躺在床上,虽然房间里很暖和,可是身上却从上到下一阵阵地发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就是一次发烧么?我明知道烧不死,明知道烧退之后一切如常,可是我的心中却有一种悲戚的感觉。

    我会不会就这样一病不起了?

    林书南会不会不回来了?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惠斯勒,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如果芊骊死了,林书南会不会性情大变,再也不是我认识的他了?

    后来想想,高烧中的人,真的是会烧傻。

    我感觉林书南出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当我挣扎着拿起床边的手机查看的时候,发现只过去了半个小时而已。放下手机的时候,门终于响了。

    “我来了。”他说,“感觉怎么样?”

    我想说“你怎么才来”,又想说“你终于回来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好像更烫了,得再量一次。”

    这一次,我听到他沉着声音报出温度计上的数字:“39.5度。”

    “真的不去医院吗?”他问我。我摇摇头,可是头一动,整个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林书南看着我叹了口气,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皮都在高烧中发烫。不一会儿,我听见了烧水的声音,我听见他撕开药物的包装袋。

    只一会儿的时间,我又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他轻轻把我推醒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我看见他凑到我的面前说:“来,把药吃了。”

    他把我扶起来,然后将药递给我,我含在了嘴里,他再给我喂水,他将杯子递到我嘴边的时候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一个泥人,身上沾了水就会化掉一样。

    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像精心调整过一般。我艰难地吞下药片,将它咽下去的时候,我感觉到喉咙又开始疼起来了。

    “药吞下去了吗?”他说,“多喝点水。”

    我喉咙干渴,却不想喝任何东西,但我还是乖乖地把这一杯水喝完了。

    “要吃点儿什么吗?”

    “吃不下。”我小声说。

    “我买了一些吃的备着,你要是想吃的话,随时跟我说。”林书南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他扶我躺下,我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便感觉到房间里的灯关上了。

    一整个晚上,我都处在睡与醒的边缘状态,混混噩噩中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如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飘过,眼前五光十色,但我抓不住,也没有想要抓住,我只是躺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它们如同飞絮一般飘走。脑海中没有思考,只有一种淡淡的悲戚情绪。而我的身体,在这房间里,以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或好转,或恶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