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叔叔走到我身边,说:“给小男朋友打电话呢?”

    “不是。”我说。

    柳叔叔没有多问,说道:“别想远方的事了,今晚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明天让你爹瞧瞧,他女儿又漂亮了。”

    我一笑:“你这时候夸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拿过手机,有短信,是苗嘉木发来的:“兰姐,回国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我回复他:“好玩谈不上,不过还是有点谈资的,我回来后慢慢跟你讲。”

    我去街上买了包子和豆浆回来,进屋时柳叔叔正睡眼惺忪地坐在沙发上,抬头口齿不清地对我说:“你要不要去%¥&*……”

    “啊?什么?”

    柳叔叔清了清嗓子,说:“你要不要去剪个头发?”

    “为什么?”我说,“现在的清汤挂面式不是也挺好吗?”

    “你呀!”柳叔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一年四季都一个发型,一个季节就两套衣服,这么大了高跟鞋不会穿,化妆也不会,女孩子要学会打扮打扮,懂么!”

    我:“不能啊,我一想到打扮就头疼。”

    柳叔叔摇头:“就算是许久不见给你爹一个见面礼,把自己弄得漂亮点。”

    我想想也对,毕竟许久没见过老爹了,给他个惊喜也好。再者,我在国外以一个同样的形象维持了半年多之久,也是该换换风格了。

    “好吧好吧。”我说,“那就去换个发型,不过我可不要烫卷哦!”

    “知道了,那,染一个?”

    “好麻烦的样子……行吧,别太奇葩就成。”

    我承认我心不在焉,我原本就不喜欢这种事情,何况现在我另有所思,我在想,对一个基本已经注定要死的人来说,或许死才是解脱。但是这只是对死者而言的,疾病会折磨患者,然而死亡从不伤害死去的人,它只折磨活着的人。

    这么心不在焉地走着,我有几次差点撞到树上,在进理发店之前,我收到了来自玄晓之的短信,上面写着:

    “情况稳定下来了,芊骊还能撑一段时间的样子。”

    虽然我仍然觉得,对袁芊骊来说死是一种解脱,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大松了一口气。就好像从菜场买来的鱼,在塑料袋里经历了一路颠簸之后终于被从袋子里放出来,重新回到了水里。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盆水,但是我能够呼吸了。

    我走进理发店,对发型师说:“给我换个发型……呃,换什么?我也不知道诶,看着办就好。”

    发型师说道:“我想想,喏,这本发型书上有适合你的脸型的,你看看有没有心动的?”

    可是,比起发型,那些模特的胸和大长腿更吸引我的目光诶。

    柳叔叔在旁边无奈地看着我,说:“你要满怀期待一点嘛!想想你爹见到你,还有回加拿大之后那些同学见到你的表情,你难道不觉得很有趣吗?”

    我想象了一下,似乎确实很有趣,苗嘉木肯定要冲上来问我为什么换发型,在哪剪的,以及花了多少钱之类,千易贤也会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原来你也会改变形象啊!”至于羽鸟十香,呃,她可能只会淡淡地看一眼,然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爹估计会说“终于有女人味了”,虽然我其实完全不想要什么女人味,把我养成一条汉子的人是他,要是让他失望了,哼,那绝不是我的错。

    林书南会怎么说呢?我竟想象不出来,他似乎从来不会去关注衣着发型的问题,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所以我实在不知道他会怎样看待我的发型改变。但是我愿意猜一猜,这很有意思,想象他露出夸张的表情,或者想象他第一眼没认出我来,想着想着我就有点发笑。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要弄个什么样的发型?

    我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对发型师说:“你看着办吧。”

    两个小时后,整整两个小时后,发型师像弹西瓜一样弹了弹我的脑袋,说:“好了,你看看吧。”

    我有点担心自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粗略一扫,发现好像并没什么太大改变,再定睛细看,原来比以前短了两寸,斜刘海,而耳朵上沿的头发被编成两股,一直绕到脑后,类似于欧式的发型。

    看起来好像……更有女人味了……

    柳叔叔扭头看着我说:“不错不错,挺好的!这样你爹肯定高兴。”他也理了个发,但是我觉得除了短一些之外和之前并无甚差别。

    我们前往那个“小镇”,柳叔叔开车,我们穿过城市的车水马龙,穿过高楼大厦,不到半个小时就开上了高速公路,从一望无际的平原,渐渐地有了峰峦起伏,两个半小时后,我们到了小镇。

    小镇的建筑物有点古色古香的意味,镇上到处是河流和小桥,很多路车都开不出去,柳叔叔把车停在一个停车场,我们下车步行。

    “这里空气不错。”一下车,柳叔叔就感慨道。

    确实,这里颇有几分水乡古镇的意味古色古香,空气新鲜,看上去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柳叔叔看着地图,在前面带路。

    小镇的道路弯弯绕绕,我记得自己一共拐了二十个弯,穿过大小几十条巷子,就在我以为柳叔叔要把我绕晕了之后卖掉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说道:“就是这了。”

    我抬起头,看着那栋楼,很旧很旧的楼,两层,外面是伸出的晾衣架和空调外机,这两样东西也显得斑斑驳驳。

    我们走进去,楼道里倒是挺干净,但是寒酸的外表已经让我心里有些不安了。柳叔叔带我走上二楼,按下了左边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

    屋里飘散着一股茶香气,老爹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眯起眼睛看着我,说:“哟,有女人味了嘛!”

    “老爹,就算你这是在夸我,我也不会高兴的。”我说。

    “见面第一句就说这种话,你太伤你父皇的心了。”父亲说,“好啦,进来吧!”

    虽然屋子的外表寒碜,面积也不大,但是里面的装修还挺精致,木质茶几上放着茶壶和茶,墙上挂着小幅的刺绣画,虽然不是什么名画,但是看起来也不掉档次。

    “你肯定想不到。”我爹见我看着墙上的画,说道,“这是隔壁大妈帮我绣的,只不过外框是我自己选的。”

    “哇!有水平!”

    “俗话说高手在民间那。”我爹说,“你爹我住在这儿也挺滋润的。”

    “你债还清了没?”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倒是厉害了。”老爹喝了一口茶,摇着头说,“已经很有起色了,再做一个买卖差不多就够了。”

    “你可别太得瑟。”我说,“万一要是亏了呢?”

    “不会亏,这次的生意你柳叔叔都说亏不了,那就是亏不了。”老爹说,“再说,我这次签的合同不一样,就算真亏,我也能保本。”

    “你呀,要是几年前听了我的话,不去冒那个险,你今天就是中国首富了。”柳叔叔说。

    “人生嘛,总要走些弯路。”老爹躺在木制椅子上优哉游哉地说,“兰兰,你在那边怎么样?找到女……男朋友了?”

    我:“……没有?”

    “哎呀不是吧,难道……你那啥冷淡?”

    “爸,我是你亲女儿,有你这么说的吗?”

    “好啦!”老爹说,“不过我知道,要是问成绩,答案肯定更加不堪。”

    “喂!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还单身是很不堪的事喽?”我说,“你得向克莱登大学数以百计的孤狼道歉啊喂!”

    老爹笑了:“得得,你没有不堪,是我思想不堪。呐……你想喝什么?还有吃什么?橱里还有咖啡,冰箱里有邻居大妈送的皮蛋和红烧肉。”

    “老实告诉我,爸,你不会是勾搭上邻居大妈了吧?”

    柳叔叔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你放心,没人会把自己看上的人叫作大妈的。”

    “民风如此。”老爹对我抬了抬眉毛,“住得近就是一家人。我才搬进来两个月,现在大家都把我当亲人了。”

    我不禁心惊,我在加拿大有三个室友,可是除了对付房东的时候会比较同仇敌忾,其余时候我还真没觉得是一家人。若是在我原先所居住的城市……我曾在同一幢楼住过七年,却连对门的人的相貌都不记得。

    “麻烦事儿也是有的。”老爹说,“呐,自从相熟之后,每天都问我‘你以前住哪儿,房子多大’,‘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一个人住’,还帮我安排了十多次相亲。最糟糕的一次……可能因为我拒绝了太多次他们介绍的女的,居然有人给我介绍了个男的……”

    柳叔叔在旁边大笑,我哭笑不得,刚刚升起来的向往感又被扑灭,如果我的邻居两个月内给我安排十多次相亲,那我宁愿是大家各人自扫门前雪。

    这天晚上,老爹对我说,他喜欢这里的生活,但不会一直待到老。“我喜欢的是高贵的浮华。”他说。

    他是个充满野心的人,他爱城市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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