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是皇后不适,太医院的太医一并来了好几个。其重视程度非一般妃嫔可比,与当初采蝶轩的待遇更是天渊之别。

    几名太医轮流为皇后诊脉,生怕出现误诊。不过好在皇后根本没病,而是有孕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天佑我大瀚,娘娘这是身怀嫡裔了!”院使王大人带着一众太医跪贺皇后大喜。

    “真的?本宫怀孕多久了?”连凤舞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这辈子还能再怀上孩子!

    “此等关乎国祚的大事,微臣怎敢妄言?况且这么些太医诊断一致,是不会出错的。娘娘的龙胎已经快两个月了,胎儿一切正常,请娘娘放心。”王院使毕恭毕敬答道。

    “妙青,赏。”凤舞不禁喜笑颜开,打赏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这个孩子是在南巡的途中怀上的,近四个月里也只有那唯一一次是皇帝留宿在她的院子。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娘娘大喜!皇天不负有心人,娘娘终于要有自己的嫡子了!奴婢……奴婢真替娘娘高兴!”送走一众太医,回到寝殿的妙青激动万分,她甚至比孕妇本人还兴奋。

    “能怀上孩子本宫自然高兴,但也未必就是皇子。不过没关系,即便是个公主,本宫也已经满足了。”这么多年,看着别人的孩子一**地出生,她自己却再也怀不上了。表面上装作不甚在乎,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时隔十多年,她总算能再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皇后以三十二岁高龄再度有孕的“惊闻”立刻传及六宫。国母孕嫡乃天下大喜,阖宫上下都要挂上红色灯笼以示恭贺。

    王院使向皇帝禀报喜讯之时,端煜麟刚好批完了一天的奏折,正准备去关雎宫看看。婀姒的身体比之他离宫前仍是没有起色,不禁令人十分心焦。即便有了邓箬璇的弥补宽慰,他心里的某个地方仍旧空落落的。

    端煜麟震惊,连手中握着的墨玉珠串都不慎滑落在地。他难以置信地问道:“皇后她……真的怀孕了?”

    “千真万确。”王院使心中奇怪,怎么这帝后二人都怀疑起他的医术了呢?难道这也是夫妻间的“默契”?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端煜麟挥手屏退了太医,无力地坐回了龙椅。

    方达替皇帝捡起串珠,递给他的同时小心问道:“陛下还去关雎宫么?”

    “她怎么就怀孕了呢?这么多年都怀不上……怎么突然又有了?”端煜麟答非所问,他困惑地看着方达。

    “这……这老奴没法回答啊,陛下。”他一个没根儿的太监,哪里明白情爱、繁育上的事?

    “这个孩子来的时候……呵,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如今太子犯错正处于圈禁中,偏偏这个时候皇后怀上了嫡子,让情况变得很微妙啊!端煜麟捏了捏前额,将墨玉串珠往桌上一掷:“走,去凤梧宫!”

    端煜麟来到凤梧宫,屏退下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皇帝到之前,凤舞正来了兴致想要弹奏一曲。乐器都准备好了却突闻“皇上驾到”的通传,凤舞来不及收起月琴就出来迎驾了。

    “朕发现,皇后只要一有喜事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弹这月琴。不知道今日皇后是高兴呢?还是悲伤呢?”端煜麟明知故问。

    凤舞婉约一笑:“皇上这话便是在打趣臣妾了,臣妾怀了皇上的孩子,怎么能不高兴?”她的心情的确是好,因而面对端煜麟也和顺了许多。

    端煜麟拉过凤舞的手,难得温柔道:“朕知道。朕……也高兴。”

    “那不如听臣妾弹上一曲以作庆祝,皇上意下如何?”凤舞心悦技痒,今日无论如何也想弹奏一曲。

    “朕正有此意。皇后,请。”端煜麟一个手势,潺潺弦音自凤舞指尖流泄而出,他便安逸地靠在榻上闭目聆听。

    一曲终了,凤舞高涨的情绪随之平复,望向窗外已是月朗星稀。榻上的端煜麟眼睑微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尚未从琴声曼妙中跳出。凤舞搁下月琴,悄悄靠近榻边,轻声唤了两声也不见他回答。正想出去叫方达进来伺候时,手腕被躺着的人抓住。

    端煜麟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含糊地喃喃:“你躺到朕的边上,朕想和你说说话。”

    凤舞没有拒绝,静静侧卧在皇帝身畔,于烛光艳艳之下凝视着久不曾平心相对的丈夫。“听说皇上本来要去看淑妃的,现在赖在臣妾这儿没关系么?”

    “如果不是朕了解皇后的个性,真的会以为皇后在吃醋呢。”端煜麟睁开双眼,目光一时难以聚焦,就这样飘忽地盯着帐顶,自嘲道:“呵,你怎么可能会吃醋?你是朕见过最贤惠、最大度的正妻了……”

    “皇上少挖苦臣妾了!皇上真的要留宿凤梧宫?臣妾有孕在身,可不方便侍寝。”凤舞再三确认,她可不想等皇帝需要时再推拒惹得他不高兴。

    “你……在皇后眼中,朕真的就那么……‘饥不择食’?”端煜麟被她气笑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合适了。

    “臣妾没这意思,臣妾……臣妾只是怕淑妃等不到皇上会难过。”凤舞胡乱解释着。

    端煜麟长叹一声:“唉,她大概也不会难过……”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但转瞬便抛开了这些负面情绪:“放心,朕已经派人去通传了,这两日都宿在你宫里。”

    “嗯……皇上刚刚不是有话想对臣妾说?臣妾听着呢。”凤舞翻了个身,也平躺下来,这样就不用面对端煜麟复杂的眼神了。

    “唉,被你一打断,朕都忘记要说什么了。罢了,天色不早,歇下吧。”一场久违的促膝长谈终究还是无疾而终了。

    夜里,凤舞梦见了她早殇的孩儿——永王。可怜的孩子尚没取名便被人害死了,凤舞真的好恨、好恨!

    梦里的永王已经是会到处爬的婴孩了,凤舞看不清他的脸,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是她的儿子;梦里的自己也是当年那个傲然钟秀的年轻女子,她头上还带着姨母赏赐的卿云拥福钗……

    她犹记得那年永王出生,还是太子的端煜麟是多么的开怀!是这个孩子,给笼罩在皇帝沉疴难返阴影中的麟趾宫带来一丝慰藉;也是这个孩子,让长久困于宫闱之争的姨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郑薇娥送来一支精美的天保磬宜簪,凤舞爱不释手。将它与姜枥赏赐的钗一同插于发髻,二者相映成趣、尽显荣耀恩宠。谁曾想到,善妒的正室在那看似祝福的簪中藏下了最恶毒的咒怨——簪子上淬了不易发觉的毒,孕妇戴久了,胎儿必受损伤!

    视线又聚焦回梦中,少妇凤舞将孩子抱在怀中逗弄着,小娃娃笑得合不拢嘴。

    然而,她头上的卿云拥福钗却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支锈迹斑斑的天保磬宜簪!暗红的锈迹似干涸的血,散发着股股怨毒之气。

    突然,永王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母亲头上的簪子,小嘴一咧竟号啕大哭起来。凤舞慌乱地哄着孩子,腾出一只手去摸发髻,当她再度放下时那满手的鲜血刺激得她放声尖叫……

    “啊——”凤舞被噩梦惊醒,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连枕巾上也留下了晕开的汗渍。

    “怎么了?”端煜麟也被她的突然大叫下了一跳。

    “臣妾、臣妾梦到永王了……还有好多血!臣妾的手上、永王的小脸上……全是血……”凤舞喘息不匀,泪水从胀热的眼眶中蜿蜒而下。

    端煜麟一时心疼将凤舞揽入怀中,一边替她捋着后背顺气,一边安慰她:“只不过是噩梦,都过去了。你别怕,有朕在呢。”

    她有多少年没露出过软弱的一面了?端煜麟和凤舞都不记得了。凤舞只记得自己成为皇后的那一刻,一副沉重的枷锁便将她牢牢锁住。从此,她再没在人前落过泪,也不曾像这样委屈地躲入他人羽翼之下寻求庇护。

    她真是害怕极了,颤抖的声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皇上,臣妾不想让这个孩子成为第二个永王!一定不能!”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她定要拼死护孩子周全!

    永王夭折后的一年里,凤舞一刻都没停下过对他死因的追查。直到有一天,偶然发现郑薇娥送的簪子竟布满了腐锈,她这才怀疑问题出现在这上。可惜事情过去太久,簪子上的毒早已挥发无踪,一支被腐蚀了的发簪不能成为郑氏害死永王的证据。而凤舞也只能忍下这口怨气,暗中筹谋以待报复。她对郑氏仇恨的种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

    “不会的。不会的……”端煜麟心里亦是痛苦而愧疚。永王的夭折,对于当年的他的确是个沉痛的打击;然而时过境迁,现在流有凤氏血脉的孩子,真的还是他所期盼的吗?他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

    也许凤舞的孩子真是天降的福祉,受其泽被,皇室中接连频传喜报。

    先是明萃轩那一对姐妹花同时有孕;再是沁心公主和泰王妃传出怀上二胎的消息;月国王储金虬给妹妹寄来的家书中也提到了淮安公主于月前产下了一位小郡主,甚至连金蝉的专属医使夫妇也送来了即将添丁的贺礼。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