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被角不知所措的过了几夜,幸亏李恒回来后,除了分被睡,对她依旧柔情万分,宠得她无法无天,只差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她当夜明珠用了。

    她心中终于十分内疚,觉得自己这怪病真是耽搁了已经急需后嗣的李恒。

    锦兰听到她的肺腑之言,不由叉腰,点着垂头丧气的她的头,训道:“好端端的生出这么多事来,早些说不就了了。”

    “奴婢的娘通医理,奴婢也懂些。这事,包在奴婢的身上。”

    “好姐姐,”她感激的看着锦兰,“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刚来的时候也嫉妒娘娘。须知奴婢在沈府,虽不是主子,却深受老爷子的器重的,一律待遇,与主子差不多。到了西都,就变成伺候人的了。可娘娘待人,实在好,与其说是娘娘房中的丫鬟,还不如说是贴身姐妹。娘娘自己累得软瘫在榻上,还不忘替奴婢操心这个那个的,日子一长,自然被娘娘收服了。”

    “我常累成这样?”

    锦兰白她一眼,却是满脸疼惜,随之泪花闪烁:“好几次出去后,回来连地都不能下了,脚上都是血泡,背上伤痕累累。奴婢抱着娘娘的脚挑着血泡时就想,什么郡主,还不如替人做苦工的。”

    “奴婢还是能知道些事情的,娘娘是替独院里的那个去干事情了。那个倒好,一听说娘娘回来了,不顾是白天还是半夜,差了人就要这要那的,都是非得娘娘亲自去干的。我挡了几次,就被我娘叫去,骂得死去活来。分明是被我娘纵坏了!”

    她眼睛湿润了:“从小没爹没娘护着,黄嬷嬷不疼他,还有谁疼他?”

    “娘娘!都是一母所生,前后只一刻钟,他千尊万贵,娘娘也不差到哪里去。”锦兰哪里像个侍女,简直是挑拨离间的小人,一边不顾她的躲闪,往她脸上涂花膏,一边愤愤不平,“没有娘娘,他这样乱七八糟的人,能算什么!”

    她听出话外之音了,瞪着这奶姐儿,锦兰也意识到这话过了,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跪在了榻边。

    “你见过安西王几次?”她低声问。

    “就一次。”锦兰也低声说,“不过奴婢对娘娘太熟悉了,一眼就知道那穿女装的,说话娇娇的,不是娘娘。”

    “娘娘还是担心自个儿吧,”锦兰深知她的心思,“娘娘以为能在乾坤宫住一辈子?还不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

    “花无百日红。”这锦兰居然这般告诫她,“别以为男人的恩爱会是一辈子,就算是,也得为自己留些后路。”

    “娘娘赶紧要个小皇子,在宫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奶姐儿的话终于进了她的心坎里。于是这大魏的皇贵妃娘娘在锦兰的密授机宜下,穿着一套绣着雅致兰花花纹的雪白袍子,腰围玉带,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头上羊脂玉发簪与笑容交相辉映,施施然出了书院,绕过了后园,直奔前殿而去。

    林沧海正在带人巡逻,碰到了人,一怔。见来人面如脂玉,笑容灿烂,眼神无忧,也不由自主的笑了,随后马上带人无声跪下。

    “起来吧。”她大咧咧的说,“本宫这身打扮实在不妥,你们担当些。”

    “小的都没看见。”林沧海后面的几个侍卫实在机灵。

    没看见就好。她抬脚就往后门走去。

    “娘娘,”林沧海叫住了她,低声提醒道,“皇上在接见安西监军马腾。”

    马腾?那是她师傅,没想到做了安西监军了。她一点头,以示明白,便踏上了台阶。

    “娘娘,”林沧海大概还有话不好直接说,一张俊秀的脸憋得微微见红,“皇上接见外臣时,娘娘最好——”

    这时,一个小太监无声的从内将门打开——原来李恒一直派人候着。

    “娘娘小心些。”小太监认识她,跑来就想扶她进去。

    她一搭这小太监的手,又觉得这样子不妥当:穿得如此雄霸,又忸怩作态,怎么行?

    “走开!”

    小太监一溜烟退走了,一下子没了影。

    她从白玉阑干旁转头向下看了一下,林沧海仍然站在艳阳下,抬眼看着她,狭长的眼中有着犹豫,旁边的一个侍卫低声提醒了林沧海一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林沧海几人终于都低头退走了。

    她想,此人五官秀气的像个大姑娘,偏还嫌她的内衣娘气,真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好像比锦兰年纪小得多,不大适合。她心中又开始为锦兰发愁:定要央了李恒,给找个好的。

    一定要是正室。她自己只是个“小妾”,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权贵家的小妾可买卖,可送人,写出“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文人苏子沾竟将怀孕的小妾送人。

    《情史类略》里写道:苏公又有婢名春娘。公谪黄州,临行,有蒋运使者饯公。公命春娘劝酒。蒋问:“春娘去否?”公曰:“欲还母家。”蒋曰:“我以白马易春娘可乎?”公诺之。

    想想自己也是个可“以马易之”的小妾,就心寒!

    殿里果然温度适宜,比殿外凉爽得多。她踩着厚厚的地毯,沿着屏障,一直往前。

    她也知道不宜伸头,《女论语》里曰:“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她条条都够不上标准,只是李恒实在宠她,对她没有了标准罢了。

    问题是那声音实在耳熟,想了想既然是师傅马腾,应该也没事,于是便偷偷伸出头去看了一眼。

    原来是一个风神朗骨的青年,大概在二十五左右,身着宽袍,看样子有几分世外之人,飘飘欲仙的味道。

    她看过沈浔的书房里有无数的仙道之书,知道沈浔也是个对此类感兴趣的。但沈浔大概浸淫权势中太深,身上没有此人流露出的与世无争的风貌。

    这样的人会做安西监军?

    马腾的眼也尖,一眼就看到屏风后的她,猛地打住了话。于是李恒也回过头来,见到了她,便凤眼一眯。

    她吓得赶紧缩进去了,心中明白,李恒不大愿意她见其他男人。

    “卿可以告退了。”李恒的声音冷冷的。

    “臣马腾还有一事禀告陛下。”此人也厉害,大概马上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自顾自说下去,“臣在安西,家父与老安西王霍真交好,曾互许儿女亲家。”

    “朕知道。令妹一事朕亦深感悲痛。”

    “臣谢陛下垂怜。陛下其实不知,后来臣父离开安西,臣还在西都,老安西王旧话重提,不过并不是有关吾妹小春,而是——”

    “臣与昭智。”此人慢慢吐出四字。

    “臣自然应允了。”

    “马腾!”她听到李恒拍案而起,自己却一瞬间全身血液凝固了。

    想想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昭智。这下子要死了,又冒出个未婚夫来,李恒不知会怎样震怒。

    “陛下息怒。婚约一事,臣手中有霍家信物和婚书为证。”

    “马腾,此事确出朕之意外,但与朕无关。昭智在安西,汝去跟霍休明商量亲事好了。”

    “有些事陛下与臣都心知肚明,臣是讨人来了。”

    “马腾,”她听见李恒冷厉的声音,“天下皆知,贵妃和昭智是孪生子。汝下次再敢暗示朕什么,朕非杀汝不可!”

    “臣不敢。只是臣也不敢将妻子相让。君夺臣妻,名声总是不佳,望陛下三思。”

    “君夺臣妻?马腾,你定的是霍昭智,跟朕无关。”

    “陛下知道,昭智即昭柔!”

    “昭智即昭柔?今日汝如无证据,休想活着出乾坤殿!”

    “臣手中还有老安西王的诏书,特意说明,昭柔曾长期生活在大营里,率军队,理政务,堪胜过一代男儿,当日登位者乃是她,特令她与臣的子嗣入霍家宗谱,继承老安西王这一脉。”

    “去年安西王失踪,臣因要事缠身,一直没在西都。今日闻说吾妻下落,立时前来上京,望陛下放人!”

    “老安西王早已取消婚约,并通知过陛下。陛下这样做是夺马腾之妻,打马家之脸!”

    乾坤殿里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了。

    “那又怎样?马腾,汝想要挟朕?”

    “臣不敢。臣只是过来讨人的!”

    “朕劝汝死了这条心!汝尽管去宣布昭智即昭柔好了,朕巴之不得!本就是朕的人,汝为何插手!”

    马腾哈哈大笑起来:“列朝列代,还从来没有如此无赖的君主!只是陛下能留住她这人,能留得住她的心吗?”

    她听见李恒冷笑不已:“汝能?”

    马腾大概很自信,居然特意加重强调说:“老安西王将人许给臣时,她就在一旁,当时着女装,天姿国色,含笑应许婚事......”

    她只听见前面哗啦啦的一片声音,大概李恒在盛怒之下,掀了大案,砸了东西。吓得她心中直痛骂马腾:

    早点成仙飞天去,免得再胡说八道了!

    随后殿前侍卫听到了声音,蜂拥而入。

    “出去!”李恒喝道,他总算马上清醒过来。

    “马腾,汝最好给朕收手。马家上下四百口,都在上京。”

    “陛下觉得,臣现在,还会顾虑马家多少?再说陛下要收拾马家,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不过这都是陛下的事,与马腾无关。”

    “给朕滚出乾坤殿!”李恒一声断喝。

    在后面听到如此的内幕的她,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醒过来,李恒已一把就从屏风后抓了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