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宫自有园林,李恒领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过了角门,绕过假山屏障,突地眼前一亮: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李恒指着深园一处:“到了春天,这里花色最盛。”

    园中深处,有一处开阔幽静的院子,窗前两盆杜鹃花正在怒放,廊下有黄鹂叽啾,房间通透,两边是林立的书籍,大案上笔筒里竖着笔海。她坐在窗前,李恒帮她去了斗篷,她觉得房内处处雅致,温暖舒适。

    房里只有银缕一人,见到他们,马上上来行礼。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银缕却欢天喜地:“奴婢银缕参见皇上和娘娘!恭喜皇上和娘娘!”

    她汗颜:敢情人家是第一次见她!

    她倚在圈椅里,一页一页的翻着书,时而抿两口茶,连李恒都撇在一边,想不起来了。

    “这里好不好?”李恒等她看书看累了,才问她。

    “好。”她毫不犹豫,真心实意。

    李恒带她四处看了看:“卧室虽小,但胜在布置精巧。后面还有一打空的房子,让你活动一下手脚。”

    李恒说这话时,已是烟雨骤停,阳光斜照,她不再言语,跪在榻上,推开了轩窗,看了杜鹃花一眼,心中莫名的欢喜。

    “这花哪里来的?”

    “温室里的。凤山多温泉,皇家建了多处温室。”

    李恒微微一笑,搂过了她,五指并用,卸了她头上的簪子绢花,解了她头上盘得精致复杂的头发,把她的长发拿着,只用自己的一个玉冠扣住。

    “这样,真好看。”李恒笑着欣赏,“比起那些满头珠花,不知好看多少倍。”

    “锦兰知道了会气死的,她巴不得炫耀安西府有几个银子。“她轻松的甩了一下,感觉十分轻松,“这样,真好。”

    “以后在这里,可以随便些。”李恒早安排好了,娓娓道来,“这里有一个小厨房,只有两个人负责,你无事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整天。”

    她闻言大喜,觉得李恒这人真是知心之极。

    过了几天,程富国渐渐的送了奏折进来。李恒到了正殿开始召见官员,理了一批紧急要处理的事情。她也开始往这里来了。

    她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人:黑塔塔的从不出声的初月。看到她,只是不做声的行了一个礼,又一动不动的站在了门边。

    此人有趣,合她口味。她推开窗,朝着空无一人的幽静小院,吹了一声口哨。

    初月估摸着她看书累了时,才进来禀告:“娘娘该活动一下了。”

    在后面的廊上,她一路空翻,才知道此人的严厉:“柔软度根本没以前好了,先练一个时辰。”

    她最后足足练了三个时辰,才被放过,初月紧蹙眉头,口气严厉:“早该动手脚了,为何等到现在!明日儿早些过来!”

    她心中一颤,终于明白:又多出来了一个师傅!

    最要命的是,她也知道了李恒的审美观点,银缕给她送上的是男装,玉冠!

    她与初月对招,直到全身大汗,冲洗好后,换好衣裳出来时,李恒正坐在那里,看着她吹着口哨出来,一瞬间眼神恍惚。

    “昭智!”他不禁喃喃出声,目光却是越过了千山万水,深情的凝望着远方,仿佛那漫漫黄沙温柔覆盖,马上的锦衣少年策马奔驰,耳边尽是他的呼唤。

    她看着这般的李恒,顿时若有所思。

    “皇兄在思念昭智?”她淡淡的问,“都出神了。”

    回过神来的李恒笑着解释给她听:“你穿上男装,跟昭智简直一模一样。”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怪不得皇兄错认人了。”

    她心中是把李恒的祖宗八代都操了个遍:错认?如此深情难掩,骗谁去!

    她霍昭柔既然是在纨绔中混过来的,岂是白混的。一时间心中涌过无数波涛骇浪,直击打得心头发疼。

    “我到底是谁?”她在乾坤宫的净室里抓住簌簌发抖的锦兰,一双眼寒厉如刀,“我是霍昭柔,那真正的安西王霍昭智在哪里?”

    你娘的,为了生存挣扎了这么久,她终于有空大彻大悟:安西王不是她,是有一个安西王霍昭智的!

    多么痛的感悟!

    “自然在安西府。”锦兰终于镇定下来,一把打开她的手,嗔怪道,“吓死了!娘娘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是他的替身?”她追问这奶姐加贴身侍女,“我以前在安西府,是我弟弟霍昭智的替身?”

    锦兰一把捂住她的嘴,先是点头,后肃着一张小脸,教训她:“嚷什么嚷?这是大魏宫,娘娘想求死不成?”

    这锦兰在浴池里帮她擦着后背,慢慢的细细道来:“奴婢在西都,伺候娘娘时,娘娘那时还在鼎云院,跟着皇上,都着男装,皇上都喊娘娘为‘昭智’的。后来有一天,娘娘带着奴婢搬到戒备森严的万春园,奴婢才知道,原来我娘和真正的小王爷都住在万春园里。”

    “奴婢对安西王实在不了解,即使是奴婢,也只看到他露过一次脸儿,是同娘娘闹着玩,追着出来的。我娘是严禁任何人进王爷的住处,万春园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嘴巴如同上了锁,平时不吭一声。”

    “奴婢实在不知娘娘平时着男装都去干了什么。去年九月,奴婢正在整理娘娘的衣物,突被老王爷叫去正殿正房,让我伺候娘娘你。我进去一看,里面的娘娘已是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气了。”

    “老王爷头半个月是天天在的,监督李神医几个医治,后带走了人,只剩一个郎中看着。后半个月,奴婢看着娘娘渐渐脸色发青,气息愈来愈弱,就想去禀告老王爷,谁知竟出不了院门,吓得奴婢在院门口又哭又闹了几日,才看到了袭古将军过来。”

    “袭古将军让人陪奴婢去理东西过来。奴婢也想放鹰隼报信,可是那些人是寸步不离奴婢,奴婢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到里面独院里的王爷,就豁了出去,在院子里扯高了声音,疯子一般的大叫大骂,可是不见任何人出来。”

    “我被送回正殿路中时,报丧的云板四起,王府内一片惊慌,四处有人奔跑——老王爷居然崩了!”

    “正殿面前,换了一批人马,领头的是范增古都尉,我一见,如同见了救星,从轿子里扑了出来,高声大叫快救救里面的郡主。”

    锦兰回忆当时的情景:

    范增古一把拦住了其他人,抓住了她,神色紧张,拉到旁边询问:“里面是郡主?郡主怎么也受伤了?那王爷呢?”

    “王爷本在万春园的独院里,刚才我拼了命叫喊,不见有一人出来。”锦兰哭着说,“范都尉,你快点救救郡主,快没气了,里面连个好点的郎中都没有。”

    范增古居然撇下她,马上就走,她发狂的跑上,一把抓住他的衣角不放:“范都尉,郡主不好了,求求你了。”

    范增古怜悯的看了里面一眼:“里面已有冯凤清和林沧海守着。我会命令手下死守院门,但我本人现在必须先赶到王爷那里。”

    锦兰松开了手,啐了他一口,赶紧往里面跑。

    里面倒是多了几个郎中,正在讨论纷纷:“已是最后时刻了,熬不过这个月了。”

    “病人意志力坚强,换成一般人,早就去了。”

    “不过气息已是渐渐变弱,回天无力。”

    林沧海闻言大怒,一刀斩下半张案桌:“如王爷熬不过这个月,那就请各位一起陪葬吧。”

    “王爷?”一片静默中,一个抖抖索索的郎中提醒林沧海,“这是女子,将军误会了。”

    冯凤清和林沧海两人都大吃一惊,看到她进来,赶紧将她一拉,问:“怎么回事?”

    她言简意赅:“王爷在万春园里,范都尉已去了。你们好好守着郡主。”

    这两个居然手按长剑,叫来几个心腹嘱咐了一下,也想离开。

    她一见形势不对,就小跑出去,拉住冯凤清,逼问:“郡主与你们形影不同,视你们为手足,现在她一有事,你们个个想撇了她,是不是?”

    她一把扭住冯凤清,手脚就招呼上去了:“你个冯凤清,你摸摸自己看,有没有良心,就是不久前,郡主还替你写情书哄马姑娘,你真是狼心狗肺!”

    两人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状。林沧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要多说一个字了,快进去伺候着。”

    但是尽管有冯凤清与林沧海两人压阵,里面的人的气息还是愈来愈弱。

    霍修明出现在正殿大门口,让人通知冯凤清和林沧海出去:“这里已不需两位,请吧。”

    “你敢?”冯凤清出来,拔出剑来,指着霍修明,“你最好掂量掂量,里面的人还是好好的,你敢趁乱弑主,杀无赦!”

    “快去通知亲卫营,说有人趁老王爷去世之机,企图劫杀主上。”林沧海更是不客气,“想杀王爷,踩着这里的人的尸体过去。”

    正殿前,两军对垒,亲卫营的人搭箭上弓,满面肃然的冯凤清大喝:“兄弟们,有人想杀王爷,怎么办!”

    “杀!”齐声呐喊。这批人刚跟着安西王霍昭智从血海肉林里冲杀出来,当下个个怒目圆睁,直视霍修明。

    “沧海,你进去守着。只要里面的人还活着,外面的人别想杀进去。”凤清吩咐。

    只是里面的人真的不行了,几个郎中满头大汗,床上的人只有出气,没了入气。

    她看着床上的人,恸哭无声,想出门寻人,却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前面假山处走来了她不敢相信会来却偏偏来了的人——大魏皇帝李恒和左相沈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