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舅舅事多,去忙吧。”她不冷不淡的应付着。

    锦兰领着一大批人眉开眼笑的进来,小心翼翼的将大魏宫里紧急送来的凤冠凤服呈上。

    她心中直叹气:这些哪里能一下子就能拿出来的,只怕早预备好了。等着安西府拿出“诚意”来换罢了。

    镜子里,一张脸上了妆,恰到好处的掩盖了脸上的疲惫之色。她瞅了瞅:倒是真有几分姿色。

    “九天仙女,也不见得有娘娘这等姿容。”锦兰大夸她。

    她“噗嗤”一笑,正想调侃几句,见两边的人密密匝匝,就抿住了嘴,轻轻扬手,让人先送一些食物来填填肚子。

    “娘娘,没到大魏宫前,是不能进食的。”锦兰赶紧凑到她耳边提醒。

    嫁个人,真难啊!

    更让她感到艰难的是:她还不是正儿八经的正房,说起来,还是个“小妾”!

    她想想李恒的那张脸:以后雌鸟不少,这日子难熬啊!

    吉时还是快到了,安西郡主霍昭柔一身大红凤服,逶迤而出,往沈府正房而来。

    繁复精美的深绛色的花纹掩盖在浓烈的色泽中,使身材修长的她看起来怒放如火。

    她身上的大婚的衣服里三件,外三件,再加一套大红凤服,据说是五百个绣娘日夜轮班,赶了两个月才成。

    这凤服上绣着凤凰,羽翅上,缀满了西方进来的小宝石,在阳光下一照,熠熠闪光。众人悄一抬头,都不敢直视。

    阳光中,她红裙拖地,凤冠精美,娉婷而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安西郡主霍昭柔美得令人不敢深呼吸,生怕亵渎了她。

    她进入正厅,想跪地拜别独坐大厅的舅舅沈浔。

    沈浔一把扶住,声音嘶哑,自己先下拜:“老臣恭祝娘娘富贵平安。”

    儒雅冷淡的沈浔居然也会眼中有泪:“娘娘别怪老臣。若是能选择,臣宁愿娘娘嫁入平凡人家。”

    她含笑不语。对沈浔,她已了解几分:此人极重名利。

    这一个月的事情,沈浔没瞒她。

    沈浔对她在后宫的地位,寸步不让。鼓动他人,一再上奏,认为“亏待”了安西郡主,只怕上京的来自安西的将领士卒会不服。上京的原安西军将领林昇远等人果然大哗,联名上折:郡主出身华族,德馨高贵,又是圣上昔日龙潜时所定,当为后。

    永贞帝留而不发,不过也没怪罪这些臣子。

    安西府她的大堂兄霍袭古也是知趣:快马加鞭,送来表章,要求恢复上贡。言辞恳切,传为一时美谈。

    她看了传本后不禁大笑:这大堂兄是个善打他人“软处”的人。

    “臣家本蕃夷,代居边塞,爰自曾祖父,早沐国恩。臣祖父年未弱冠,即蒙上皇驱策,出入死生,竭力疆场,叨承先帝报功,时年已授特进。洎乎闵皇藩镇作乱,大振王师,臣祖父累任偏裨,决死靖难,上以安社稷,下以拯生灵,仗皇天之威神,灭狂胡之丑类。怀恩继逆时,臣叔等谬承大行皇帝委任,授以兵权,誓雪国仇,以匡时难。阖门忠烈,咸愿杀身,野战攻城,皆先士卒。况陛下潜龙之时,亲统师旅,臣忝事麾下,陛下悉臣愚诚。昔日有谗,曰安西异心,臣等惶恐之至。幸遇陛下龙跃天衢,继缵鸿业,知臣负谤,察臣丹心,遂开独见之明,杜绝众多之口,特任臣为安西大将军,枯骨再肉,使臣得竭驽蹇之力,效锥刀之功,上答陛下再造之恩,下展微臣犬马之志。今再表明忠心,恢复上贡,服从天命,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一帮来自安西的将领齐齐在大殿上落了泪,据说李恒也掉了几滴。于是终于有了她这安西郡主身穿凤服,头戴凤冠,以完整的“大婚”形式进宫。

    她心中直发笑:这大魏的皇后之位,以后不知要卖什么价。

    “娘娘放心。”沈浔对这成了皇贵妃的外甥女客气了许多,也知她对着一大早送来的凤服凤冠会想些什么,“娘娘都以大婚形式进宫了,难道皇上还再大婚一次不成?”

    “近三代的皇帝登位时都没有立后。闵皇一生没立后,后号是永惠帝登基后,加封给已逝世的生母的;永惠帝的原配崔妃出身高贵,但永惠帝登位时,只册她为贵妃;就是太上皇的陈后,太上皇刚登位时也是先册封为贵妃,后来迫于陈家的威势,不得不再册封的。”

    “这三代皇后的结局都不好。”她这几天不知翻看了多少有关大魏皇室的资料,“一个死在战乱之中,一个被赐死,一个疯了。想必这大魏皇后之位,不是很吉利,舅舅以后不要操心了。”

    二圣并列,太上皇龙威还在,关于她进宫,一个要“纳”,一个便要“娶”,朝廷官员两立,一下子派系分明,这分明都是拿她当试刀石!

    她想想,头晕得很:做女人难,做霍昭柔更难!

    她知道自己的话也是白说,沈浔对李恒忠心耿耿到这种地步,自然按照李恒的计划行事。

    只是她这还没进大魏宫的“皇贵妃”想必早已沸沸扬扬,现在是“青梅竹马”,将来不知是否是“妖妃祸国”,就不得知了。

    “老臣知娘娘想些什么。”沈浔是个最明白不过的聪明人,“当初娘娘如不是想回安西府,自然已走了。老臣给皇上指的正是安西府的方向,没想到娘娘还是想回去。”

    “那是本宫的家乡。”她不屑,“左相离开淮南多年,难道就不想回去不成?”

    “想回。”沈浔知她心情,“只是故地虽在,人已缥缈。”

    “左相有荣华富贵就行了,位极人臣,又有外甥女进宫呼应,”她说得好像不是自己似的,“以后前程,不可限量。”

    沈浔一向与她不投契,这下一张清癯的脸都涨红了:“霍昭柔,你好生在大魏宫呆着,不要打什么主意了。想要回去,除非老夫死了!”

    “真是不符合礼仪。”她笑,“更别说此话极不吉利了。”

    沈浔抓住座椅的扶手,深呼吸了几口,才忍了下来:“昭柔,皇上待你,真心一片。如不是这样,就是把整个天下给了老夫,老夫也不会让你嫁他。”

    她见沈浔气成这样,倒是不忍了:“本宫只是说笑而已,舅舅莫气了。”

    真心一片?啧啧,笑掉人的大牙了。

    正好这时有人在门外禀告,给他们来了个台阶下:“安西大将军来了。”

    沈浔拂袖而出,接待来客去了。

    安西大将军?这不是她大堂兄霍袭古吗?

    倒是难为这大堂兄了,看样子待她确实不错,放下手中的政务,亲自过来一趟,也不怕大魏趁机囚了他。

    她心中悲凉:都是她惹得祸!

    “娘娘,”沈浔的声音又响起,“安西府的霍袭古大将军,亲自赶来了。”

    “娘娘,臣来送娘娘上轿。”有个洪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她站了起来,看到一威猛的大个子,五官极其端正,正风尘仆仆的从大厅外进来,凝视着红妆下她的清瘦的脸。

    此人立足不前,好像心中非常震惊,颤抖了嘴唇半天,吐出了一句:

    “昭柔,大哥特的来送你上喜轿,紧赶慢赶,幸好总算赶上吉时。”

    她看着这高大的霍袭古的眼中不受克制的涌出的泪花,又尽力咽回去,不由心中猛地一震。

    “大哥!”她呜咽出来两字,有一种终见亲人之感。

    霍袭古点头,答应了。转开头擦着眼睛,转回时,已隐去泪花。

    “娘娘,身体可好?”他郑重的问,“可还需服药?”

    她点头,不知点的是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多谢大哥记挂。”

    外面已有礼官跪在院中,请她上喜轿:“吉时已到,请皇贵妃娘娘上轿!”

    霍袭古匆匆递给她礼单:“娘娘大喜,安西府知道消息后,连夜准备,但时间匆促了些,臣此次只带来一部分,娘娘先用着。”

    “需要什么,让人只管说一声。安西府别的帮不上娘娘的忙,但是这点,娘娘只管放心。”

    她怔怔的接过,扫了一眼,见密密麻麻的一叠厚礼单,便纳入袖中:“大哥和大伯劳心了。”

    霍袭古好像有很多的话在嘴中,但看了沈浔一眼,最终没说出口,只是嘱咐:“娘娘要照顾好自己。”

    霍袭古拿过喜娘金盘中的红盖头,眼中重新涌上了泪,帮同样含泪而笑的她盖上。

    “从此——平安。”

    他俯身在地,把她背起,在喜娘和锦兰及进宫伺候的侍女跟随下,一直从大厅把她背向三十六人抬的大轿边。

    她百感交集,突地半途落泪:“大哥,我不想去。”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很想知道让这安西大将军明白:她是被迫的,不愿的。

    红盖头下,高大的霍袭古泪水鼻涕齐下:“娘娘,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答应大哥。”

    就凭这句话,她就觉得这大堂兄不赖。最起码,他第一关心的是她的安危,而不是想靠着她,为安西府和他们谋取利益。

    她微微点了点头,被扶到轿上时,还能隔着盖头感觉到他殷切的眼光。

    “要——平安!记住,一定要平安!”

    她握着苹果的手终于颤抖了,在喜乐中用鼻音道了一声:“知道了!”

    “吉时到,起轿!”

    她听见轿子的左面的马蹄声踢踏,知道这大堂哥一直护着她进大魏宫。

    从醒来到现在,她心中终是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