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宫规严厉

    容姑姑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女子,容貌端正秀丽,体态纤侬合度。一袭浅蓝素面的宁绸旗服,与立在她身后的两名宫女无甚不同,但仔细看可见她衣裳的袖口、领口、裤脚、鞋帮都绣着别致的绹绦子和绣花,由此可断她是一个极讲究的人。

    她言谈举止虽庄重却不失温和,说话时细声慢语十分娓娓动听,对我们这群新宫女也并无严苛,仅略说了几句以示训导的话后,就为我们安排住处、分日常用品等物。

    我们这届有资格伺候内廷贵人的大宫女,总共就是分派到容姑姑这的三十四人。

    因人数不多,每二人可共用一间房,这倒是应了玉玲的话,我和她不但分到一起,还成为彼此唯一的室友。

    夕阳西下时分,我同玉玲各自领了捎入宫的钱财细软,往后院房间回。

    跨过前后院穿堂门子时,玉玲抱着她的青布包袱,用右肩撞了下我的后背,蹙着眉不赞同道:“珍儿姐姐,你做什么给那太监赏钱,以后咱们和他又没交集,交好他做甚”

    我拧着蓝布包袱,跨过三寸高的朱红门槛,回身温婉一笑道:“那位公公要从一堆儿包袱里分挑出我们的送来,还没有半点疏漏却是不易,不过一点吃茶的钱与个香囊,也是该得的。”

    玉玲小孩脾气,听了仍不服气,索性扭头不语。

    我轻轻一笑,手拍了拍无人动过的包裹,跟上玉玲回房。

    走到房门口,推开房门,就见一张颜色暗沉的八仙桌,桌子上仅摆着一组褐色茶具。

    玉玲一进屋,往桌上撂了包袱,一下坐到桌子旁,也不理进屋的我,兀自倒了茶啜饮。

    我知她还在闹脾气,也不计较,拧着包袱轻步入内。

    进的这间屋子,就是我二人分到的房。它是一间不足八平的小间,除了临门处设的八仙桌,东西两面墙下又各置一张炕床,两床的床头都立着一个柜子,以及床尾一人一个脸盆架。

    我走到自己的床头坐下,正要收拾包袱,门外有人轻叩了两下。

    “让去领晚饭,我们先去了,你俩也快点。”这是住在隔壁房正白旗包衣女喜珠的声音。

    玉玲一听,立时转虞为喜,欢喜站起:“珍儿姐别收拾了,我们也快去领。要不去晚了,都是别人挑剩的”她一边道,一边不由分说的拉我走。

    从世祖皇帝入关至今已有几十年,宫中却仍保持着关外的饮食习惯,一般一日食两餐。此时说是晚饭,想来也就是一些糕点之类。而这类吃食常作了闺中女儿的零嘴,京中还有甚者喜爱到日日不离。

    我看玉玲一脸急切,不由“哧”地一声笑起,啐她一口:“好个贪吃的方才还不理人,这会儿怎么了?”

    玉玲见我眉眼带笑,连忙挽上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在旁道:“好姐姐,是我错了玉玲以后再不闹脾气了,要不你回来再气?再不行,屋子全由我打扫?珍儿姐,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我们快去……”

    眼见她越说越可怜,我也不再打趣她了,将包袱放入柜子,我二人说笑着赶去。

    晚间入夜掌灯时,我们才收拾完屋,再各自打水洗漱,已累得瘫倒在床。但大家都第一次离家,还是住在皇宫里,一个个兴奋得了无睡意,纷纷与自己室友夜聊。我与玉玲也不例外,一直嘀嘀咕咕了大半夜。

    期间,多是玉玲畅所欲言,而我做了个聆听者。

    细聊之下,我万分惊讶的得知玉玲竟是庶出,待后听到她是从小养在嫡母膝下,并也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方想明她如今的性子是怎般养出。

    我们絮絮地谈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朦胧的睡去。

    一整天经历颇多,又睡在陌生之地,我睡得并不沉稳。迷迷糊糊间听到一片嘈杂声,声音里隐约夹杂女子的叫声,我刹那间惊醒,猛然睁眼坐起,正对的窗外灯火煌煌,院子内声乱一团。

    “玉玲”我攥着青色薄被惊呼。

    然而,我这一声惊呼,不仅唤醒了玉玲,也唤了他人闯入。

    只听“碰”地一声,门被从外一把推开,室内霎时一片大亮。

    我清楚地看见闯入的两人,正是今日站在容姑姑身后的宫女。她们两一人持三连灯盏立在门口,一人手持三尺长条直接入内。

    我被她们突然闯入惊吓住,一时还不及反应,持长条的宫女已走向玉玲,毫不留情地挥条狠狠掺下,还愣愣躺在床上的玉玲,登时缩着身子“啊啊”大叫。

    叫声凄惨,我忙下床跑去阻止。

    情急之中,我不顾地面坚硬直直跪下,咬牙忍住膝上传来的疼痛,举手捧抓住宫女挥条的手,低头盯着地面严整的青砖缝隙,求情道:“姑姑息怒玉玲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还请姑姑不吝指教。”

    宫女听我尊她为姑姑,脸上掠过明显的喜色。她转头,瞥了一眼缩在床角哭泣的玉玲,又居高临下地俯瞰了我一眼,倨傲道:“我奉姑姑的命检查你们这些新宫女,睡姿可有触犯宫规。正不巧她仰面朝天的睡姿,就乃宫女的一项大忌。”

    玉玲一旁听得瞪大眼睛,不甘的辩驳:“今天我们才入宫,姑姑又没说睡觉还讲——”

    “玉玲,住口”在宫女怒之前,我赶紧厉声斥责。

    玉玲让我严厉的样子吓住,颇为意外地看了我几眼,又窥了窥宫女手中的长条,带着几分恐惧噤声不语。

    我只垂手跪地,恭敬道:“我和玉玲愚钝,还请姑姑教导宫中睡姿。”

    宫女倒没忘此行的目的,和同伴交换了个眼色,另一名宫女放下灯盏,从门外拿了卷席进来。然后走到我床前,看也不看我直接扔下我床上的被褥,将卷席平铺在床上,向我们展示正确睡姿。

    这时候,持长条的宫女对我们说:“看着了没?要两腿蜷伏侧着身子睡,手也不许托腮,这一只手可侧放在身上,另一只手平伸着便是。”她说完,转头见并排跪着的我和玉玲似懂非懂,立即又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们一次睡姿有错,我就来调教一次,直到你们不再出错为止。”

    宫女后面的话,确实唬住了我和玉玲,不管我们懂不懂这样睡的原因,却都在脑中深深地记住了一点:睡姿有失,就要挨打。

    宫女见我们一脸惶然,临走前倒是叹了一声,道:“这也没办法,宫里头有夜间巡视的殿神,这殿神是保护宫里主子的,总不能让宫女的睡姿给冲撞了?所以,我们宫女只能这样睡,若想以后不受这睡姿上的苦,除非能……”宫女的话了只说一半,已伴着她长长的叹息远去。

    我看着那两名宫女走远,关上房门,一回头见玉玲还跪着地,忙走去道:“地上又硬又凉,怎么还跪着?”

    玉玲仿佛没听见我说话,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门口。

    我吓住,扶着玉玲的手不由一紧,她忽然又像醒了一般,缩着手臂痛叫一声。

    听到痛叫,我极快反应过来,撩开她素白的里衣袖口一看,白皙的臂上条条乌青。我震惊地抬头,对上玉玲含泪的水眸,张口想出声安慰她,她却更快一步抱住我,呜咽着嗓子委屈地哭了:“我要回家……我想额娘了……”

    玉玲悲凄的哭声,也深深触动了我。

    令我想到今日受的种种委屈,在家时父母兄长的百般疼爱,我一时不禁随玉玲一样哭了。

    这一夜,入宫的第一个晚上,是两个离家的少女相拥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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