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小婉看来,今年的冬天过去得特别的快,而chun天来得特别的早。还来不及准备,年就过了。

    然后她就看见粉红的桃花开上了枝头,桃花枝从布满青苔的高高院墙里面伸出墙外,香气弥漫了整条迎恩大街。

    年前买回了上好的一匹绸缎,本来是冯家布艺铺的掌柜处理的陈货,可是小婉到底是从江都苏家出来的,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卖豆腐,可那眼力还是有的。当下用低价买了回来,打算得空了跟自家公子做一身新衣服。

    自家公子什么身份,要是搁七年前,自己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就是大大的福分了。现在却能和他天天呆在一起,不论什么情况,她已是满足了。好不容易攒下一点钱,本来想是存下来的,不过想着公子身上那一件已是六年未曾换过已经浆洗得发白的衣裳,心念一转便将这钱花了出去。

    她本是从燕北流落到江都的商人之女,后来辗转到了苏家。当年在旁人的眼中也是造化了,谁不知道便是苏家的一条狗也要比普通人贵重上那么几分,大明三世家:兰陵王、江都苏、上京薛,这苏家论起排名还要在那上京薛家之前。

    谁料偌大一个苏家竟然就在六年前一夜之间败落下来,门下死的死逃的逃,自己带着自家公子逃到了大明的西南边陲,终于在这里落下脚跟来。

    从此,她白天卖豆腐,晚上便回去陪着公子说说话。

    刚开始的时候,公子还是忧愁难解,什么话都不说,有时只是愣愣地看着地面,看着看着便垂下泪来。后来终于好一些了,也不落泪了,却变得呆了一些。多少次小婉在背地里潸然泪下,当年名满天下的江都苏公子,何其风流潇洒,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全江都的少年,都佩服他的武功和气度,全江都的少女,都爱慕他的模样和文采。

    只是时光流转,便是帝国上品世家的嫡系大公子,如今也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小婉不知道原因。

    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个苏家的浆洗丫头应该知道的东西。

    以前自己和哥哥一起流落燕北的时候,过得比现在还要凄惨,衣不敝体食不裹腹,现在却比那时的光景好多了。虽然哥哥和自己失散了...

    但是,和自家公子在一起,似乎自己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虽然公子如今已经不是那个风流倜傥顾盼生辉的江都公子,如今的他只能躺在轮椅上,连吃饭穿衣,甚至解手,都要靠自己去服侍。可是,原来那个江都公子,不也是让丫鬟给自己穿衣服的吗?

    现在的公子,却让自己感觉更加的亲切了。至少,自己能感觉到自己对于公子是多么的重要,如果说以前的自己在公子的眼中是一只蝼蚁,现在的自己,起码也应该是一个合格的丫鬟了吧?

    她想就这样平平静静的一直过下去,不想将来,也不去探寻过去...

    她喜欢现在这样的ri子。

    何况,上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现在充满了希望。

    过了今ri,一切都将不同...

    那时候正在给杨柳巷的张大娘称豆腐,目光不经意间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

    自她记事开始,便是和哥哥在一起的。后来在从燕北往江都的路上两人却失散了,从此就失去了联系。

    过了这么多年,她在人cháo中看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人回过头来,一脸的络腮胡,虽然脸上已经有饱经沧桑的岁月痕迹,完全不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但是她却更加欣喜。那不就是她那失散了多年的哥哥吗?

    那人先也只是埋头走路,待听见小婉一声喊,顿时立住,缓缓转过身来。双眼似不敢相信,眨了又眨,到后来终于确信了,才颤抖着喊了一声:“小妹!”

    两兄妹当下抱头痛哭。

    没想到当年那个只会偷鸡摸狗的哥哥现在居然也出息了,成为了风雨楼的外门弟子。在这剑津城中,也是足以护着她过上安稳ri子了。

    两兄妹在大街上说了一会话,她便听哥哥说道:“小妹,我现在还有点急事要赶回风雨楼一趟,先不和你说了。等下午办了手上的差事,我便来找你,好歹咱兄妹总算是团聚了,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分开。我知你这些年定是受了许多委屈,咱晚上慢慢再说...”

    小婉回答道:“那好,你先去忙你的,我住在那边杨柳巷一十八号,门上打着个豆腐挑子的便是。下午我便在家等你,你可赶紧过来,这些年做妹妹的不知道有多想你.”

    “好!”他便拔腿赶紧走了。想是身上的差事十分紧要,连走路也带起一阵风来。

    小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酸得流下泪来。

    两兄妹从小相依为命,自几年前失散之后,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却在这里这么遇见了。以后便在这剑津城中安下家来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脸上一红。

    若是真在这里安下家来,自己终是要嫁人的。叫自己嫁给别人,自己肯定是不愿意。可若是叫自家公子娶了自己,自己又如何能说得出口。何况,自家公子何等人物,即便是现在不那么如意,怕也是自己配不上的...

    可若公子不愿意娶自己,自己平ri里帮着公子换衣洗澡,两人早已是赤诚相见许多次了。便是那夫妻之事,也是做过的...虽然做得不多,公子自从来剑津以后,一改往ri风流态度,对于男女之事,倒是不怎么上心了。可到底自己的清白身子,已经是给了自家公子,却怎好意思再去嫁与别人?

    一边想着,心中越发慌乱。挑着担子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不知哪里一处小巷子中去了。

    不想却在这时被人叫住了。

    “喂,那卖豆腐的小娘子...”

    她回头一看,叫住她的是两个穿着青衣的男子,一个留着髭须,一个长着对三角眼,腰间都挂着一柄短刀。

    她认出了这两人,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本来是剑津城中的小混混,平时没少干缺德的事情。最近听说逆天盟在剑津城开了分舵,这两人便投了过去,仗着地头蛇的身份,倒也颇得了逆天盟的一些借重。往ri里剑津城中有风雨楼压着地面,这些小混混还不敢胡来,可是随着逆天盟的到来,这些小混混便开始有些不规矩起来。

    不过她倒也不怕。

    一边回答道:“原来是张大哥和李大哥啊,好几ri不见了,听说两位大哥最近都发达了,都不来照顾我的豆腐摊了呢...”一边将原本遮住了左边面颊的一缕青丝撩起,只见一条暗红的疤痕从发际线一直蜿蜒到下颚,那原本白玉一般的脸庞,顿时就显得狰狞起来。

    “嘿嘿...”那长着髭须的男子尖笑了两声,说道:“好叫你小娘子知道,咱哥俩可不比从前,如今这剑津地面上,咱张三还是说得上话的。”

    那长着三角眼的男子也附和着笑了两声:“啧啧,可惜小娘子一幅白脸蛋,就叫这里给坏了样了...”便伸出手去,在那暗红的疤痕上一指,顺手又将那乌黑的头发给拨了下来,将疤痕给遮住。显然是早知道她这里有这么一道疤痕,六年前小婉带着一个残废刚来的剑津时,两人也曾上前勾搭过,那时候便是因为那一道狰狞的伤疤让两人顿时没了兴趣,也就放过了。

    小婉一扭头,想躲,却没有躲过去。往ri里遇上一些贪图他美sè的混混,她便将自己脸颊上的疤痕露出来,往往便能吓走他们。有那不吃这一惊的,也只是在口头占些便宜,然后便意兴阑珊的走开了去。

    “小娘子这身段,莫说这小小剑津,便是放在那西都,也是首屈一指的妙啊。”

    “就是就是,瞧这脸蛋,这皮肤,就跟你家豆腐一般,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整ri里卖豆腐,风里来雨里去的,倒是可惜了...啧...真是可惜了...”

    “你家那躺在床上的病痨鬼,也是个不能心疼人的货,小娘子照顾那这些年,好生辛苦,哥哥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

    耳听得这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小婉便打算转身离去。

    那张三横跨一步,却将她去路给拦住了。“小娘子别走,咱兄弟还有话要说。”

    小婉心中一怒,说道:“张大哥,都是这一条街上的相亲,往ri里托你们照顾着生意,小婉是感激的,可你瞧瞧你两兄弟今ri讲的是什么话?再拦着我可就要生气了。”

    张三却是将双手往胸前一抱,“说什么话呢,哥哥是那样人吗?不妨直说给你听吧,咱家周大哥前几ri托我俩兄弟要好好照顾一下小娘子你,咱家看你也是可怜,为了一个躺床上不能动弹的病鬼劳累了这么多年,现在你好运来了,咱今ri要将你请去见见周大哥...”

    不等他说完,小婉便将担子斜着换了一肩,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去,不了李四又赶上两步,拦在了前面。

    其时街上也有几个人来往,有那熟识的,也只是往这边瞧上一眼,赶紧低头走开。

    “敢情小娘子还不知道我家周大哥是何等了得,那是逆天盟剑津分舵舵主的小侄子,那逆天盟在咱大明国可是一等一的大门派,它称个第二,就没有其他门派敢称第一的。咱剑津分舵的舵主,结丹境的修者,放眼全大明国,除了北方那些人,也是可以横着走的人物。小娘子若能将咱周大哥伺候好了,一顿赏钱下来,抵得上你卖一辈子豆腐...”

    小婉心中一下子慌乱起来。往ri里风雨楼压服着地面,还没有哪个小混混敢胡来的。如今逆天盟的触角延伸到了这里,连风雨楼也压不住了。那逆天盟说起来小婉也是知道的,不过是七年前才在江都出现的一个新门派,起先的盟主便是那个叶欢,不过后来听说叶欢去了昆仑,逆天盟便交给了别人打理,叶欢若在大明国内有什么需要,也是指使逆天盟去做的。

    若是苏家还在,这逆天盟也就是个苏家手中的玩具一般的存在。不过自从苏家分崩离析之后,这逆天盟便如彗星一般窜了起来,到如今,竟已是大明国第一强帮的态势了。

    公子与逆天盟,是绝对不能相容的。当初就是为了躲避逆天盟的探查,她才带着公子远遁着西南边陲,不料这安宁ri子眼看就要过不成了。

    这当口,她却一下子想到要带着自家公子再次远走。

    “怎样,小娘子是要跟着咱兄弟走,还是咱兄弟把小娘子扶着走?”

    小婉才蓦然惊觉自己还在虎口。张皇的四处一望,心中更是绝望。往ri相熟的街坊,竟是一个不见。

    只得软声说道:“两位大哥,看在都是街坊的份上,且容我几ri吧,过几ri一定去拜访两位大哥,给两位大哥赔罪,今ri家中有事,得急着回去...”一面将荷包都掏了出来,整个都塞进了张三的手中,“两位大哥高义,还请行个方便。”

    张三接了荷包,稍有犹豫。李四却道:“大哥怎这么拎不清,要是惹得周大哥不高兴,咱俩可怎办?”

    张三神sè一暗,似有不忍,转眼却说道:“不是咱两兄弟不顾念乡亲情分,咱兄弟也是在别人刀口下讨饭吃的,小娘子,走吧!”

    “救命啊!!”她拼命的大叫,就想从两人的缝隙间钻走。

    可到底是女子,虽然这些年辛苦劳作让她的力气增长不少,可又怎么挣扎得过两个壮年?

    两兄弟架着她就走了。

    留下一个只剩了几块豆腐的豆腐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