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幸福之音

    见璇真要休息,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退了出去。 更新最快其实璇真哪里是想要休息。她只是心里烦闷,想独自一人好好思考而已。没想到才刚刚得到皇帝的许可,可以不必受封为郡主,没想到提亲的这么快就上门来了!而且最让璇真感到无奈不安的是,父母的态度……

    “不再以宗亲之女的身份得到任何敕封,又有皇帝的旨意,所以我确实可以像别家女子那样、不受祖制约束,跟官家或官家的人成婚,可是,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这根本不是重点……莫冰,你这家伙现在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几乎快要死掉,总算熬过来了可是却哪儿也找不着你……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如果你现在来找我、那么我们就有很大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啊!可是,为什么……”

    “爹是怎么想的呢?这件事要是说得作出决定的话,那么作决定的人不可能是我、也不可能是娘,而是爹……他那样接待了那个人进府来作客,而且还允许对方送了礼物过来给我,看来爹是认可这了件事吗?如果爹真的确实下定了决心,那么、那么,这门婚事……或者。对方送礼物来给我,只是个巧合而已吗?不,在这里,可没有这种所谓的‘巧合’,所有人都明白男女大防之礼,如果爹不同意的话,又怎么可能允许那个人只单独送礼物来给我呢?”

    “要是爹已经决定好了,那么娘也不可能会反对这件事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就是这个年代的婚姻,谁也不可能例外,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莫冰,莫冰,你在哪?那个时候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什么‘我知道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啊?我甚至、甚至连你的真名都还不知道呢,你对于我现在的处境,又知道多少呢?我想见你……要是家里真的让我嫁给那个人的话,那么我宁可成为道家弟子、往后一辈子都成为道家中人算了!记得以前听娘说过,皇家之中,也有公主并没有出嫁而独守清灯、侍奉佛祖,就算再难,我也会选择这条路……我不想让父母伤心,可是,也不想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所以,这样做,说不定是最好的选择了……我谁也不想伤害,那就让我自己来承受这一切吧……”

    璇真心中千回百转,不禁垂下泪来。她此时再一次感受到在明代这里、女人身上所要背负起的那些被人为加诸下去的重担,这些无形的重担,或许能让女人在漫长的一生中学着如何去适应如何去习惯,最终让她们变成了两类人:要么就是完全习以为常、变得麻木了;要么就是不甘心被这种重担所压制,最终宁可反抗终至于毁掉自己也不愿再承担这些桎梏枷锁。现在,即将轮到自己要作出这种抉择了。

    夏季的蝉鸣,越发的聒噪,更显得王府内庭中处处幽静。这些蝉声,也传进了正坐在芜陌轩上房内璇真的耳朵里,这让她觉得头脑里似乎更加混乱了。现在的自己,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而且就算自己能躲过这次的提亲,下次呢?再下一次呢?自己的命运,不被自己掌握在手里,这是璇真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一点。虽说是这样想,可要她认命服输,这却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知呀知呀”的蝉鸣声与炎热的空气纠缠在一起,令人难以适从。璇真内心的烦闷和忧虑。令她听着这些蝉鸣更觉得坐立不安。她忍不住瞥了纱窗外一眼,心里暗想:真是吵死了。其实蝉鸣在他人的耳朵里听来可能并不会产生类似的效果,这大概是因为璇真心情不好的缘故。

    苦思对策的璇真,渐渐地仿佛还在那忽远忽近的蝉鸣声中听到了有些不一样的声音。就好像有谁在说着什么似的。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没留意,可那异样的声音越听越清晰,连正在烦闷中的她也难以忽略掉。只是那声音混杂在蝉鸣声中,并不怎么明显。听起来,就仿佛是有谁在十分轻佻地向他人打着招呼。会是谁这样没有规矩呢?璇真觉得纳闷,芜陌轩这儿的宫女不可能这样说话的,而且她也不记得自己的下人中有谁有这么一把古怪的嗓音,那么……

    璇真暂时忘记了自己心中的种种思绪,仔细听起这奇怪的声音来。没有错,那声音不仅音调轻佻、连语气也是如此,好像是一直在发出“嘿嘿”的声音。再听清楚些时,璇真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只觉得难以置信,因此赶紧再加倍认真地听清那个异样之音。那个轻佻的声音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在蝉鸣中显得十分清晰:

    “hey ,its !”

    天哪,自己真的听到了……不,等等,这不会是幻觉吧?璇真虽然起初听到的时候还处于不大在意的心境,可是第二次再听的时候,她可以确认,这声音确实存在,而且就是从自己房外传进来的!

    “冷静、冷静下来!再听清楚些……”

    璇真一边这样对自己默念着,一边屏息静气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事实证明,她没有幻听、更不是什么幻觉,而是的的确确有这么一把声音在外头说着明代人所不知晓的英语。会是谁在说这些?璇真刚刚听出来。这声音不是自己那些下人们的,那滑稽的音调更像是廊下那些鹦鹉发出的。自己这儿的鹦鹉都不会也不可能说外语,那么就只有……

    “今天刚刚送过来的那只鹦鹉!”

    想到这点,璇真便透过纱窗唤下人进来。很快,有宫女进来请问璇真有什么吩咐,璇真便让她将牟姓客人送来的那只鹦鹉挂到正房窗外,好让它更近自己一些。当装着那只鹦鹉的鸟笼被挂在窗外的廊下时,璇真吩咐周围廊下的宫人们可以先下去歇一会儿,因为自己要休息。待那些宫人们都悄悄退开后,璇真却并不像刚才自己所宣称的那样要休息,反而是隔着纱窗,专心地听着那只鹦鹉发出的声音。

    那只鹦鹉不仅会说那么一句英语,后面还陆续有来。而且,听起来它好像只会说英语而已,就像是被人专门训练出来似的。璇真听了好长一会儿,才能确定它所说的内容全部。这只鹦鹉所说的全部内容如下:

    “喂,是我。你还好吗?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的,所以不用担心。不久之后,我们就要见面了,好好照顾自己吧!相信我,我们肯定能在一起的!”

    其实还没有听完这些从鹦鹉口中颠来倒去重复的话,璇真就几乎要忍不住大笑起来了。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用这样的方法呢?好一个莫冰!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牟斌”了。

    是他,真的是他……他来了,而且是来向自己的父母求亲的……是这样吧?怪不得那个家伙临走的时候,会用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口吻朝自己说“知道了”。这几个月来,自己的思念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他没有一走了之……

    想着想着,璇真又觉得奇怪起来,难道自己前一段日子所遭遇的那些事情,都跟他有关吗?虽然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了,不过如果没有那些关于自己“命格”的事情。自己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得以与朝廷命官谈婚论嫁。那些在自己看来觉得很毫无道理的算命言论,还有那场只是昏迷但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的怪病……这些,都跟他有关吗?

    “莫冰……不,牟斌,你这家伙现在到底在哪儿?真想见到你,然后问个清清楚楚……”

    璇真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但其中有一个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很难抑制住自己满心的惊喜,时不时就想笑出来。不知不觉当中,她那满心的烦忧,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至于这门亲事的女方一方后来有没有正式答应下来,相信不用说各位也能猜到了。

    八月里,德王府喜事盈门,德王朱见潾的庶长女以县主的身份下嫁给济南城杨家的长子杨绍源。府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自然是不消说的了。而在孟媛成婚后没多久,王府与牟斌也正式定下婚约,牟斌将会在两个月后亲自上门来迎接璇真。由于璇真已经不再是郡主,因此按规矩,她得像普通的民家女子那样到夫家(也就是得先去到京城了)拜堂成亲,不能在自己的家中举行婚礼。虽然如此,可是德王夫妻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不仅是因为能为女儿找到这样的好亲事,同时也因为璇真的婚嫁有皇帝的旨意在前,所以无论是朝中的哪个言官或大臣,都无法对这桩婚事说三道四、抨击藩王之女不能嫁入官宦人家等等。

    对于璇真而言,婚事的一切,几乎都用不着她去操办过问,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心等待着、等待着迎亲队到来的那一天。虽然已非郡主,不过这位王府二小姐的出嫁,除了那些嫁妆之外,当然还需要带过去属于她自己的陪嫁下人们。

    当德王妃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芜陌轩中的宫人们十有七八都愿意跟随自己的小姐陪嫁到京城去。虽说她们的老家都在济南或山东本地这里,可是向来习惯了王府生活的她们、又感激敬爱璇真这位主子,因此自然乐意日后也一直侍候小姐。但是璇真并不愿意带太多的陪嫁下人,不仅是因为不想太招摇,同时也是为这些宫女们着想。像银香蕊香她们几个,不住地请求璇真、希望能继续服侍这位比她们自己家里人还要亲的主子。但是璇真笑着对她们说:

    “我不久要到外头去了。你们也到了年纪,哪里有因着我而碍了你们终身大事的道理。你们只管放心,日后,府里定将你们许配个好人家,好让你们过上安生日子哩。”

    已经有25、26岁的宫女们,听见璇真这般说,在磕头拜谢的同时都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既是对璇真的不舍,也是对于主子有这样为她们着想的心意而感激不已。

    作为璇真的奶娘,佩玉当然是陪嫁的下人之一。虽说璇真担心奶娘会思念故乡而曾苦劝她留下,不过佩玉委婉地回绝了。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照顾小姐更重要的事情了。而且现在自己的儿女也大了,不仅成家立业而且“托府里的福”(佩玉的原话)她那边家里日子过得不错,所以佩玉觉得就算自己离开了故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意识到与家人们相聚的日子有限,所以璇真这段日子里除了每天都向父母请安问候外,还常常到兄长们的府里或是姐妹们的住所去。别人不用说,孟媛季媛更是舍不得这个即将出嫁到外地的姐妹,因此姐妹三人在一起的时间越发多了。

    开始的时候,璇真和季媛还不时拿新婚中的姐姐开玩笑的,一会儿说“姐夫怎的不见?”,一会儿又调侃道“姐姐这回来陪咱们,只怕姐夫那儿等急哩!”,使孟媛很不好意思。虽说她也曾经故意板起脸、吓唬妹妹们说:

    “要再说这些,瞧我往后还理你们不理?!”

    说归说,可是孟媛哪里会舍得真的不理会自己疼爱的两个妹妹呢,所以姐妹三人在一起时,常常能听到欢声笑语,连周围的下人们都不禁感染上这欢乐的气氛、心里仿佛暖洋洋的。

    虽说知道姐姐和姐夫就像明代这里几乎所有的夫妻那样、都是在婚后才开始正式认识对方的,不过现在看来,姐姐眼神中那常常溢出的幸福神采,令璇真觉得这门婚事确实是结对了。对方有没有地位、有没有身份、甚至有没有足够的钱财,这些都不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姐夫可以为姐姐带来幸福,这就是璇真最大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已经开始在实现了。

    一次,璇真和季媛来到孟媛的住所,探望姐姐姐夫。姐妹们嬉笑玩闹过后,懿安堂那边命人送东西过来,趁着孟媛在问下人话的时候,季媛探头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嘻嘻一笑。璇真便问道:

    “怪丫头,笑怎的?”

    “我笑二姐姐如今也老跟姐姐一个模子似的,老是自个儿笑,还不知道哩!”

    被季媛看穿心事的璇真,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脸红了。她作势要用团扇拍季媛,早被对方躲开了。季媛回过头,又笑道:

    “二姐姐日后嫁给那牟家,要是他敢欺负你,只管跟我说,我便是人在济南,也要赶过去教训他!”

    “听听!这丫头混说些什么!”璇真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点点头,说道:“你休要挂虑这些,他哪里敢欺负我来!”

    “这倒是。”季媛打量着璇真那写满幸福的微笑,突然凑近对方耳朵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二姐姐,到时候二姐夫来接你那会子,你可要代我好生拜谢他!若不是当初多亏他,我这条命只怕也难保了。”

    “三丫头!你怎的……”

    璇真大吃一惊,因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季媛竟然会这么说。不过季媛神色却丝毫不见异样,她仍然是微笑着,用只有她们两人彼此间才能听清的声音继续说道:

    “虽说那会儿我人不清醒,老被那女的唬个半死,可有的事儿,我也能偶尔瞧见。当初若不是那人救下我,只怕我也早被那女的给害死了,哪里还有今天这日子……二姐姐,你跟二姐夫早早便相识、可是不是?我瞅着二姐姐这些日子那高兴劲儿,便也猜到了些。姐姐只管放心,这些事儿,我只对二姐姐说,别人跟前,一字不提!”

    看着季媛的笑容,璇真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错现在的她确实非常震惊意外,可是更让她为之感动的,却是这个小妹替他们保守秘密的那份心意。这是季媛对他们的默默祝福,这份祝福,对于璇真而言,是比所有一切礼物都贵重的东西。

    “好丫头,凑到一起叽叽咕咕的可说些什么哩?”

    听到孟媛这么一说,璇真和季媛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姐妹三人你开一句玩笑、我调侃一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得飞快。

    在那些留在娘家的最后那段日子里,璇真也常到大哥或二哥的府上去。世子朱祐榕不仅对自己的二妹妹出嫁感到高兴,而且还特地悄悄地亲自刨木锯柱,做了一套桌椅摆设给璇真。当看到这些礼物的时候,璇真既是欢喜又是不知说些什么好,她的大哥反而笑着说:

    “我早早便想着来,妹妹们要出阁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又没什么东西送,若说那些礼物玩意,不过是别人置办的,这些东西虽粗,到底是自个儿亲手做的。前儿孟媛出嫁那会儿,我也做这些送了,也不知她受用不受用哩。二丫头,便是做得差,也休要嫌弃呐!”

    “大哥说哪里话!大哥送我这些,我必定带上,往后在京城里,瞧着这些,也就想起家里、想起大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