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似罪非罪之间(2)

    因为听她以前在病中曾经说过。 更新最快自己曾经看见过“那一幕”。当时璇真和孟媛她们都认为是由于这件事才导致妹妹病倒了,可是现在,随着那个穿越者的真相****,季媛恢复正常,一切也都看似落下帷幕了,那么当时季媛在病中所说的那些,又能当真吗?而且,再调查这个,还有意义吗……看着妹妹的侧脸,璇真沉默不语。季媛觉得奇怪,便出言询问,璇真心想再试一试好了,于是她斟酌着措词,尽量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问道:

    “那你可还记得,从何时起便觉得人迷迷糊糊起来?那会子可有看见些什么、听见些什么不成?”

    要是妹妹无法适应,那么自己就再也不问了,璇真这样想着。而季媛听到这个的问题,努力地思索了许久,然后才不大确定地说道:

    “仿佛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也记不大清。若说那会子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我还只当是梦里的事哩。因此也不当真,更是记不住。”

    虽然没问到什么情报,但是看到季媛这么说,璇真也放心了。她伸出手指点点对方的额头,半开玩笑地说:

    “你这丫头往常便爱闹,那些日子没见你闹,咱们倒不自在起来。日后你可得好生养好身体,若是再敢病了,我便唯你是问!”

    “要唯谁是问哩?”

    随着这一声戏谑的声音在窗槅外响起,姐妹两人都吃了一惊。再往明间看时,原来是二嫂洪楚月来了。她刚才在廊下过来,听到里面有声音,便示意宫女们先别禀报,好故意吓吓两姐妹。

    洪氏也是来探望季媛的,可能也是觉得最近家中多事、又人心不稳,担心会吓到刚病好不久的季媛吧。因为得到过两个姐姐的吩咐,季媛最近也没怎么往外头走动——顶多是去姐姐的坐坐——所以现在看到她们来这里跟自己聊天,高兴得不住说笑。不过,无论是璇真还是洪氏,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向季媛说出这些天里家中发生的事情,没必要让对方担心,这是她们共同的想法。

    当离开玉瑶堂之后,洪氏又邀请璇真到自己那儿去坐坐,想着反正回到自己房里也是闷坐,所以璇真答应了,于是她们又往延寿堂而来。璇真看着二嫂的神情,觉得对方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似的。

    “璇丫头。前些天外头来人那事,你可听说了?”

    当两人坐在延寿堂的上房内,众宫人退下去后,洪氏如此问道。璇真点点头,表示自己是知情的。这时,洪氏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忧虑,她又对小姑子说:

    “原本我便想着去看过三丫头后再去找你跟孟媛来着,如今见了你,正好说说这事儿。你也知道,这一回因有皇命,所以更是要万般小心。之前鲁王府暂且无事,是圣上的旨意不曾下,还不知日后会如何。如今钦差已到过咱家,可见此事想脱身也难。咱们这段日子,更要仔细谨慎,虽说在内庭之中,可也断乎不能出半点差错,这也是替父母家中分忧。”

    “二嫂这般说,我都记下了。”

    璇真不住点头,事情的严重性她们都清楚。所以现在自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洪氏又说道:

    “不仅外头不得安生,家中亦是如此。想来也怪,那些钦差,问起咱家以往的事来,头头是道的,还连最近父亲在外面购置古画的事情也清清楚楚。我瞧着是有些不寻常……”

    难道是家里有内鬼?璇真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同时在飞快的思考着。这些事情,如果说是通过什么下人之口泄露出去的,那么听起来似乎可以勉强作为解释,但实际上却很难说得过去。因为连所花的费用也能弄明白,那么一般的下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璇真忽然想起一事,她犹豫着向洪氏问道:

    “二嫂,那……那时来的钦差,可是锦衣卫之人?这锦衣卫到底是做些什么营生的?”

    “我以前在娘家那会儿,偶然听人说起过几句,仿佛记得说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朝中大臣无论是谁,都不得干涉其事。锦衣卫中有南北镇抚司,这北镇抚司,便是……专门刺探各大臣、皇亲国戚的事儿,若是它要拿人,哪个都拦不住哩。这回只怕也是这北镇抚司弄的鬼!”

    听到洪楚月的解释,璇真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刺探各家?这么说,他们可能会派人来打听、甚至是……接下来的话题基本都围绕在这些日子要怎么为家里分忧、更加安生本分之类的。当叮嘱过后,洪氏对璇真笑道:

    “好妹妹,这些天你们要看顾三丫头,还要约束着底下人,我也知你们累着了。待家中平安,我再好好请你们乐一天。”

    “瞧嫂子说得这是什么话哩。家中父母长辈都为此事烦心,嫂子既能为家里分忧,咱们难道就不能学着点儿?”

    告别了洪氏之后,璇真离开了延寿堂,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表面上看来,她好像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在心里,她的思绪却一直在翻腾着。

    夜深了,芜陌轩上房明间中的宫人已经睡得熟了,可是里面的璇真却坐在床上,默默不语,仿佛成了幽暗中一尊令人难以看清的雕像。三更过后不久,她听见窗槅外有细微的声音,便走过去将窗槅支起来,因为这样才能让外面的莫冰进来。进到房中之后,莫冰回过头看着仍旧站在窗边的璇真。

    “又叫我来干吗?之前看到你在树下扔的字条,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那是我今天派下人放的,还好你看到了。坐吧。”

    璇真一边说,一边自己先坐到炕上。莫冰盯着她,迟疑了一下,也只好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说吧,又有什么事?”

    “……”璇真沉默着,看她的表情似乎一直很平静。但内心却并非如此。“最近我们家里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的。”

    莫冰听着这“请”字,本来是想笑的却又马上凝固住了,他抬头看了看璇真,却并不回答。璇真似乎也对他的沉默不觉得意外,继续轻声说:

    “皇帝派的钦差先是去了兖州,质问过鲁王,之后就来到济南这儿,质问我父亲。这次回去,他们想必是要将在这里的一切所见所闻通通向皇帝报告吧?然后。再让皇帝来决定,到底要不到治罪、或者说是要治多重的罪。不过当知道他们对于我家里发生的事情都这么清楚之后,我就觉得纳闷,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光靠打听吗?或是通过府里某些人泄露出去的消息?但这显然还不足够让锦衣卫定一个藩王的罪,不是吗?所以,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他们的人安排进府里来……这样的人要拥有什么资质呢?我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我想,能够做到隐藏在这里却又不被人察觉的人,肯定要有很好的耐性、对王府情况的熟悉,或者,还得拥有很好的身手——因为如果要想进内庭,这点条件最好也要附加上。除了这些,那个人肯定很不一般吧,头脑要好、观察力敏锐,能够观察到别人所不注意到的东西……女人是不可能充当什么锦衣卫的探子,不过有可能被人从她们嘴里打探出情报来;而太监也同样不可能,因为锦衣卫里头没有这一类人,所以他们也只可能像那些宫女一样被人利用而已;多么奇怪,当我想到这些之后,我头一个想到最有可能性的人,竟然是你。”

    “……你不仅有那个头脑、有那个能力,而且一直让我不解的是,你明明拥有这么好的条件,却宁愿呆在王府里当个校尉。我知道自己自从穿越到这里来之后,就一直当个所谓的千金小姐,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我也知道一些事情:王府的那些校尉,有不少是在外头有家宅、有自己经营的生意,他们做这份工作,要么是通过子承父业、要么是因为通过讨好某个朝廷里的官员才得到这个获得额外收入的闲职。可是你跟他们却不一样,你好像非常乐于呆在这里,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的生活。本来我觉得这是你的选择,别人要怎么想都无所谓。可是自从京城来了钦差之后,我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

    “除了我知道的那些身份外,你还有别的身份吗?或者说。是不能告诉人的吗?”

    璇真语气沉静地说着,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能够做到头脑保持着理性和冷静,却无法制止自己的心在不住地往心灵深处坠下。看了看仍旧是一语不发也没有为任何表示的莫冰,璇真再次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以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

    “那么,我可以将你的默认当成是回答吗?你……还是不肯说话吗?”

    是因为自己的错觉吗?璇真明明就可以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莫冰,但是对方脸上却好像没办法找到一丝可以让人察觉到的情绪流露或波动。看着这个人,璇真想要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身体里找到心的所在,却发现自己的心早已不知沉到哪个角落里头去了。她明白再这样下去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结论,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不说话是吗?那么好吧,现在我把这个当成你的回答,没问题吧?”

    忽然之间,她似乎听到了房中有人在轻轻地呼吸着,但那些呼吸声,感觉上要比原来的呼吸声更明显一些,仿佛就像是叹气一样……这到底是自己口中发出的、还是从莫冰那儿发出的呢?璇真心里很乱,她也无心去想这些。

    “你放心吧,我不会叫人来抓你的。就算能抓到你,不过在我家里,可能还有你的同伙也在潜藏着吧。而且……你跟我一样都是穿越回来的,别人的人生要决定怎么渡过,我不想插手,何况如果你真的那种身份的话,你要继续做什么事情,也是我所无法阻止的。如果你的确是背负着自己的职责才来到这里,那么就算我为自己的家人求情,也无济于事的,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请你离开吧。”

    莫冰缓缓站了起来,好像并不准备回答任何问题似的——但是这种态度,已经能让人明白答案到底是什么了。在对方转过身去的时候,璇真突然又开口了,这一次,她的神情声音明显由祈求与急切占据了主导地位:

    “那个,能不能请你们仔细调查清楚?我父亲,绝对不是那种会谋反或是会附和谋反之人的人,他就算觉得压抑,也不会这么做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既然你是皇帝那边的人,那么可不可以请你对他们那边说明,证明我父亲是无辜的呢?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不想父亲或家里出事,现在,我只能求你了……”

    “……这个我无法回答你,因为决定权并不在我的手上。”

    “……就算你无法决定也好,但是你也是他们派来调查的人,对于我父亲的一举一动和他的想法,想必你们会掌握得更清楚吧?那么你们就更应该明白,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因为不得不压低自己的声音而多少使说出来的音调有点奇怪,可是这里面的感情是真的,璇真为了自己的家人,就算明知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她也希望努力去尝试。“求求你们,皇帝既然怀疑我父亲,那么就请你们调查得明明白白,然后告诉他,我父亲真的没有做那些事情,他是无辜的。”

    “……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就算你识破了我的身份,可是最好也请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因为即使赶走了我,也没有用的。而且这样一来,你们很可能还会得罪……”

    “……得罪,皇帝……是吧?”

    璇真明白,他们这次前来,完全是因为皇帝起了疑心的缘故。现在就算自己能够狠得下心将莫冰的身份公诸于众,但德王府也奈何不了对方(相反还很有可能得毕恭毕敬地迎接对方进行更加彻底而且毫不隐晦地调查)。而且要是她真的将莫冰的身份****出去,锦衣卫和它背后的主人,自然更不可能轻易罢休;搞不好,还会让一些对德王府真正心怀不满的人抓住把柄……这也是为什么璇真没有公开莫冰的真实身份、只将他叫来私下里询问的原因之一。至于另一个原因,则纯属私人性质了。

    莫冰没有说话,转过身来。看到他那神情坚定的眼神来看,璇真明白到了对方的答案为何,心也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其实以她对于对方的了解来看,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她就已经猜到对方不是那种因为私人的感情而心软的人,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管,因为被牵涉到的人,可是她的父亲啊!这些天来,璇真每每想起父母那忧愁憔悴的模样,都打从心底里感到无比难受。因此现在哪怕有人向她要求牺牲自己的一切好来挽救自己的家人,为了父母,她也会这么做的。可是很显然的,莫冰坚持的意志,不在她之下。从这种对峙的姿态来看,就已经表明他的立场了。璇真无力地喃喃说着:

    “是吗,是这样啊……你的回答,我明白了……”

    她此时的心情,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悲哀、失落、无力还是痛苦……或者,是什么滋味都有吧?璇真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只该责怪眼前的莫冰而已,而且她回忆着与对方的相识,直到如今的那一幕幕情景,她都历历不忘。璇真轻声说道:

    “认识你之后,我觉得很高兴。跟你这样见面说话什么的,我一直都很自在,而且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负担——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以前麻烦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谢谢。”

    “……”

    莫冰站在窗前好一会儿,但终究没有回过头来。当他离开之后,璇真甚至没有想过像以前那几次一样、关上窗槅再察看一下明间的宫女有没有被惊醒。因为现在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好、还是觉得难以释怀才好,璇真茫然无头绪。她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一下。直到东方的天际渐渐退去厚重的黑幕时,她才回到床上躺下,但是只是闭起眼睛,也无法入睡。

    钦差至今仍在济南衙门的驿所中暂住,显然是为了要搜集更多的资料或情报。对此,德王府的主人不住地希望想出办法可以做一些对自己有帮助的事情,例如说与有问题的姻亲家不再来往之类的。同时,面对着府中上下的流言与传闻,德王却一直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惹出麻烦来的小妾做出处罚,这点让不少人觉得不满——至少是哪个小妾,相信不用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