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尘,某天的深夜我独自一人走在斑马线上,一辆急速行驶的货车无视红灯迎面冲来,我躲闪不及,惊慌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以为此生都要结束了。在我愣怔间,有一股强劲的风席卷而来,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我应声倒地,睁开眼,车在离我一掌间的距离停了下来。

    司机慌慌张张地跑下车问我有没有事,我只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泽尘,我竟然一点都不怪那个司机,我甚至感谢他。因为是他赐给我这生死一线间的跌宕,让我明白,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会想你。想那个曾为相遇穿过茫茫人河,结果却是擦肩而过的你。

    ktv的包厢里,光怪陆离,妖孽横行。

    我躲在角落里把帽子压下头,昏昏沉沉地打瞌睡。我是个有怪癖的人,清冷时会突然像个小麻雀般恬噪,热闹时却不发一语,仿佛这一切凡俗烟火都不属于我。

    寿星罗罗已经有点醉意,端着酒杯跑到我身边摇着我的肩膀喊道,宁岚宁岚……你要再送我个生日礼物。

    我抬起帽沿,半搭着眼皮斜睨她,小姐,对我这样的穷人说出这句话,你不觉得天理难容吗?

    罗罗笑嘻嘻凑上来说,就知道你会这样,放心啦,我只是想让你唱个歌送我,让这群没文化的见识见识你无与伦比的歌喉。

    那时我已有点微醺,又逢罗罗的阿谀奉承,本是低迷的心境突然豪情万丈,一拍手,就站起身去点歌,并牛气冲天的对着话筒喊,都静静,我现在要献歌一首,给我们的寿星罗罗。王菲的《棋子》,大家——鼓掌欢迎!

    罗罗唯恐天下不乱地带头鼓掌,倚在她男朋友的身边大喊道,宁岚最棒,宁岚最完美,宁岚就是小王菲。听到这句话,我自信心爆棚,装得跟个偶像似的特得意地龇着牙冲粉丝罗罗笑。

    但事实却证明,我们两个是骗子。王菲天籁般的声音我怎么能比,一首清逸的歌被我不太灵光的嗓子唱得百转千回,一群人闹着哄笑起来,其中有个穿白色衬衫的男孩笑得最欢,他拿着酒杯前仰后合,一边敲击桌子一边喊,这哪是王菲,明明是韩红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泽尘,他嚣张快乐的模样像一道猛烈的光,直冲我的眼眸,刺得我闭上眼睛,都觉得一阵生疼。我假装不屑的扔下话筒给别人,然后直直的朝他走去,我站在他面前痛心疾首的说,同学,麻烦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哪点像韩红!韩红有我这么身轻如燕吗?韩红有我这么完美漂亮吗?最最重要的是!韩红有我这么年轻吗?!说完上面的话,我从他手里躲过酒杯,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的一干二净,然后斜眼看着他。顾泽尘却只是镇定地扬起嘴角轻笑,他说,所以,小韩红,我们来合唱一首吧。顾泽尘的这个小韩红的称呼简直让我抓了狂,但是所有人已经不管不顾的起哄起来,罗罗也已经处于癫狂状态,她拉着一群人拍着手喊,来情侣对唱,对唱!不得不说,顾泽尘唱歌真是好听,他一开口,我便相形见绌,但是他却一直配合着我唱。《广岛之恋》里的悲伤被我们唱得欢声雷动,顾泽尘边唱还边朝罗罗挤眉弄眼,罗罗的男友就故意冲他伸伸拳头。罗罗在边上咯咯的笑。

    那天晚上是顾泽尘送我回的家,以至于我一整晚的梦,都是开满蔷薇花的街道,他眉眼开朗,我静静微笑。

    第二天,我便跟罗罗旁敲侧击的问顾泽尘,罗罗嬉笑的挑着眼睛看了看我,我被看得有些心虚,只得妥协,好了好了,我承认我是喜欢他了。

    听到我的话罗罗没有像往常一样揶揄我,反而收起了嬉笑的脸,正色说道,宁岚,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他顾泽尘不行,更何况,他的女朋友是c中有名的林嘉静。如果说顾泽尘是一座碉堡,那么林嘉静就是另一座碉堡,而你,撑死不过一个爆发力微弱的小炸弹而已。

    罗罗喜欢用碉堡形容那些很优秀的人。记得很早前,我们学校有一个帅哥受到所有女生的垂涎,但是不管那些女生用什么招式对帅哥表白,帅哥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时罗罗就感慨倒,这个帅哥就是矗立在暴风雨中的碉堡。我当时问她为什么要矗立在暴风雨里。她就说,只有暴风雨才更能显示环境的艰辛,这样,就衬托出这座碉堡的无坚不摧了。

    直到很久后帅哥转学,都没和一个女生交往过,帅哥走后,罗罗感叹道,这样久攻不下屹立不倒的碉堡才是强人啊。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不久后,就传来帅哥直接被某重点大学挖走跳级的消息。

    但是我此刻生气的是罗罗不但没有用碉堡形容我,反而直接忽视了我炸弹的威力。所以我不理她继续朝餐厅走。

    在餐厅吃饭时,我问旁边的楚奇,你认识顾泽尘吗?

    正在对面喝汤的罗罗瞬间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我面无表情地白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她的惊讶,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问起别的男生,恐怕她是第一次看到。

    正在吃饭的楚奇没在意我的话,连头都没抬直接回答道,认识啊。

    那你有他电话吗?

    有啊。楚奇说完就毫无犹疑地把电话递过来说,你自己翻吧。

    我不理会罗罗的惊讶和鄙视,从楚奇的手机里找出来号码存在自己的手机,然后把电话递回给正在吃饭的楚奇,漫不经心地解释,我们班有个女生喜欢他,让我帮忙打听他的电话。

    楚奇含糊地“唔”了一声,直到吃完饭,才后知后觉地说,啊。泽尘和嘉静关系很好的,你们班那个女生肯定没戏。我不理会他的话,催促他先回教室,我一会儿和罗罗一起回去。

    楚奇刚走,罗罗就气愤地放下筷子质问我,许宁岚,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平静地看着她,认真地说,罗罗,我确定,顾泽尘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那个人。真的。

    罗罗冷笑地看着我,你喜欢顾泽尘?那楚奇又算什么呢?第一次发现你这样可怕,这样不择手段,难道你和楚奇几百个时日的相处,都抵不上你对顾泽尘一分钟的热情吗?

    我不再说话,淡淡的站起身。

    我知道此时不管告诉谁,我要和楚奇分手,都会得到鄙视和唾弃。就像我十三岁那年初次遇到楚奇一样的境况。

    彼时我是一个放弃自己的小太妹,每天在街角和一群男孩子一起惹是生非,甚至是偷盗,那群男孩对我并不好,但是我不知道除了他们,我还能依靠谁,至少每次有了钱,他们都会分我一点,让我有饭吃。

    那次是我第一次出手,因为之前经常替他们把风,所以等自己出手时,难免有些胆战心惊,所以就连被人抓住时都是呈呆愣的表情。那个中年女人狠狠的掐住我的手腕大声喊道,哎哟,现在的小贼哦,可真是不得了,老娘的钱也敢偷。

    周围瞬间涌满了人群,鄙夷和唾弃的眼神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无地自容的感觉。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而那群男孩早已散的无影无踪,正在这时,有个人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紧接着,我就听到了头顶一个干净的声音说道,阿姨,对不起,我妹妹不是故意的,她是跟我赌气才这样,她不是小偷。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楚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好人。

    因为那天,是他将我拖出了风暴,后来,也是他告诉我,不管在怎样糟糕的情况下,都不要放弃自己。他教会我的,都是关于坚强,温暖,美好的信念。摒弃了我之前的所有阴暗,暴躁,和乖戾。

    除了楚奇,谁都不知道我那段无法言及的过去。别人看到的,只有楚奇对我的好,对我的爱,而我,也顺理成章的接受。因为我以为,两个人互相关怀,便是爱。

    可是,我却不是占卜者。我算不到日后会遇到顾泽尘,也算不到他在我心上掀起的惊涛骇浪。罗罗不明白,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接近爱情。

    我开始出入顾泽尘周围的地方制造巧合,每次他看到我都会调侃的叫道,好巧哦,小韩红,又碰到你了。

    搞得每次我都想生吞活剥了他,但是我并不说话,只是瞪他一眼。然后假装不在意的与他擦肩而过。我知主动,但也明白在必要的时候要选择被动,因为我不想让顾泽尘觉得我是个轻浮的女生。

    直到某天深夜,我偷偷的尾随顾泽尘走进了一家游戏厅,看到他一个人拿着游戏币郁闷地玩游戏,想了想,终于拨通了那个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

    我在暗处看到顾泽尘接起手机,压了压嗓子,对着手机说,顾泽尘,我是许宁岚。

    顾泽尘显然愣了一下,紧接着笑道,小韩红啊~

    我忽略顾泽尘对我的称呼说,是啊,我现在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打给谁,就拨了你的号码。

    顾泽尘问,你在哪里?

    市中心的精英游戏厅。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转头看眼前的游戏机,漫不经心地拍打着,不出一分钟,就有人从后面拍住了我的肩膀。我心生惊喜,回头假装惊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泽尘笑道,碰巧经过这里,陪你这个失落的人打游戏咯。我点头。

    那天从游戏厅出来时,已是凌晨。

    顾泽尘在路边买了罐啤酒,帮我买了瓶饮料。他仰头喝了几口啤酒,说,其实,我不是碰巧路过,我也是心情不好,刚好也在精英游戏厅。

    我笑道,我知道啊。

    顾泽尘转头疑惑地望着我,我说,我知道你和女朋友争吵,知道她离去后,你在路灯下站了半个小时,抽了五支烟。在酒吧里泡了半个小时,喝了三瓶酒。还在天桥上坐了一个小时,想念她。最后才走进游戏厅,买了一百枚游戏币。

    顾泽尘定定的看着我,原来你是故意打电话给我的。

    是啊,因为看到你心情不好,想着可能有个人陪着,你就不会想不开心的事了。我微笑地看着他。

    是吗?顾泽尘把手里的空罐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恩。

    直到很久之后,我都对那个夜晚记忆清晰,那夜星光璀璨,路边不知名的花朵开得一片烂漫。顾泽尘转过头轻轻的吻了吻我的脸,他,谢谢你。

    即使这个吻出现突然,来路不明,也许只是带感激的成分,可是当时的我并不懂得。我以为,那一刻,顾泽尘也对我动了心,所以暗暗窃喜。现在回想,如果那时,让我再长大一点点遇到顾泽尘该多好,那我一定会懂得那个吻的含义,并不带爱情,就像当初包厢的情侣对唱一样,只不过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人容易对虚幻的美好产生泛滥的感情而已。

    可是,就算回到当日,我想,我也依旧会执迷不悔。执迷不悔地跟着顾泽尘,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去迎接那个吻的到来。

    我报了一个日语补习班。

    他微笑的摸了摸我的头,那你要好好努力。

    我点头。有时候,我觉得我和楚奇并不是恋人,不然我看到他时,心里怎么会掀不起一点波澜。而看到顾泽尘时,心里就犹如小鹿乱撞。

    顾泽尘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和楚奇吃饭。我边擦嘴边对对面安静的楚奇说,朋友约我去买日语资料,我吃饱了,先走了。

    在上次的精英游戏厅,顾泽尘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玩游戏,我走过去拍他的肩膀,他转头微笑,站起身说,小韩红,陪我去走走吧。

    我们在沿江大道走了一遍又一遍,顾泽尘从他与林嘉静的相遇开始说起,直到现在的争吵。从黄昏,到沿江大道两边的路灯都亮起来。终于,顾泽尘停了下来,站在我面前说,小韩红,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啦,其实,两个人相爱并非最难,相处才是最大的挑战。

    顾泽尘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说,小韩红,上次我们玩游戏的事,嘉静知道了,其实我们这次争吵是因为你。我惊愕地转过头看他。

    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但是我也不想以后和嘉静再有争吵,你也说了,相处是两个人最大的挑战,我只能努力的去维持我们的关系,即使是需要放弃一些东西。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大大咧咧开朗的女孩,所以,原谅我,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那一刻,我突然呆愣在了原地,像一个木偶似的动也不会动,被人牵引着思想,点头。我突然明白了顾泽尘找我的原因,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他和林嘉静的感情,一切都是为了这句话——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悲伤突然铺天盖地的袭来。

    顾泽尘转过身抱了抱我,在我耳边说,小韩红,真的对不起,但是——谢谢你。

    看着他的身影从我眼前一点一点的消失掉,我终于无力地蹲*。沿江大道上的风吹得又急又冷,只是,顾泽尘,不管怎样的大风,都敌不上你赐我的这场薄凉。

    我对楚奇说,我们分手吧。

    楚奇听到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怔,问道,为什么?

    我遇到了喜欢的人。

    楚奇淡淡的笑,说,恩。

    楚奇走后,罗罗从身后蹦了出来,她气急败坏的说,许宁岚,你简直疯了头。

    我笑道,是啊,我也觉得我疯了头,可是罗罗,我就是想跟顾泽尘在一起。

    她说,宁岚,你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这么固执。

    是的,顾泽尘,我想到我十岁那年,在一个商场里看到了一只无比可爱的小熊,可是卑微的我明白,那只昂贵的玩具熊与我隔着遥不可及的世界,它是富人的玩具。我没钱买它,所以我每天都去商场的柜台前看它,渴望拥有它,后来就连柜台的小姐都跟我熟了。而有次我又去看那只熊,却发现那只熊面前站了个和我相仿年龄的女孩,她想买下那只熊。谢天谢地,那天她没带够钱。

    她离去后我就下定决心去偷盗,赶紧把这只喜欢的玩具熊抱回家。当时的我并没有考虑过为了买下它去偷盗被发现怎么办,我只知道我喜欢它,我愿意为它铤而走险。

    就像我如今遇到的你,我知道我与楚奇分手会得到所有人的鄙视,也知道罗罗或许不会和我再做朋友,可是,我愿意像十三岁那年一样,为心里喜欢的,铤而走险。

    学校里每个年级都在疯传,模范情侣许宁岚和楚奇分手。许宁岚移情别恋,爱上了高三的顾泽尘。

    所以,在放学路口被拖到一条小胡同看到林嘉静时,我并不意外。她眯着眼靠近,扬起头问,许宁岚?

    我点头。还未来得及反应,周围便突然围上来几个女生,对着我一阵拳打脚踢的猛打。

    直到我满身是伤的缩在墙边,林嘉静才拍拍手微笑道,爱泽尘?你还不够资格。

    我抬起头望着她嘴角挑衅的笑,冷漠地看着她,动了动唇,没再吭声。在林嘉静带着那群女孩走到转角时,我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胡同口晃了一下,特别是他拉起林嘉静的手转身走的那一瞬间,我的全身冰凉,不懂动弹,心开始不可停歇的颤抖,顾泽尘,我就在这里,你回一下头就可以看到我。或者,顾泽尘,你起初就什么都明白,不愿意回头?

    我靠在墙壁上,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疼痛蔓延周身。艰难地从包里翻出电话,看了看顾泽尘的名字,还是拨通了罗罗的号码。

    再次醒来,已在医院。

    罗罗守在床边,看到我睁开眼,体贴地问道要不要喝水。

    我冲罗罗笑,可是一笑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痛的我差点掉眼泪。罗罗说,得了吧,你现在龇牙咧嘴笑起来的样子可真狰狞。

    我瞪她了一眼,歪着头靠在枕头上喝她递过来的水。喝完水后,抬头看到罗罗欲言又止的表情已明白她想问什么。我说,罗罗,这件事不要再追究了,是我应得的报应。

    罗罗抓住我的手,宁岚,告诉我,是不是林嘉静?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苦笑道,罗罗,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作自受,有好好的楚奇不要,偏去招惹顾泽尘,居心不良地接近他,甚至想抢走他对林嘉静的宠爱。

    罗罗不说话,良久才站起身说,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我没想到罗罗会打电话给顾泽尘。顾泽尘到的时候我正在边听歌边望着窗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