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春将暮,

    不见芳菲,

    不见芳菲,

    碧草迷津何处归?

    豺狼当道风云黯,

    安问狐狸,

    安问狐狸?

    跃马横戈蹙剑眉。

    趁着早起的闲暇,卓越轻轻挥毫,填了一首《采桑子》。清秀挺拔的洗马体行楷,跃然纸上。

    一旁的美蕙安静地看着,就感觉此时的卓越,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决断,没有了应对大臣时的城府,更像一个纯粹的读书人。

    这样的卓越,才是最本色,最迷人的。看着他非常忘我的低声吟哦。美蕙心里一阵温馨:这个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书生又回来了:他好,我就好。

    无意间看到美蕙非常痴迷的样子,他微笑道:“怎么样?”

    “啊?”美蕙这才回过神来,“您是在担心西京的局势吗?汪太师是三朝元老,大安国的中流砥柱。至今也没有听到西京陷落的消息,还是不要担心的。”

    说完,她把这幅墨宝吹干墨迹,小心地卷了起来。“叫下人拿去装裱一下,挂在您卧室的中堂吧。莫说这词意沉郁峭峻,就算这不俗的书法造诣,也足以称作法帖了。”

    “你懂书法?”

    美蕙道:“方壶国虽然是小国,但羡慕中华文化,也有不少精通书道的名家。平素又颇受扶桑国影响,文化习俗中融入了扶桑元素。因此方壶国书道中汉字和假名并存,也有不少佳作。美蕙作为方壶国主之女,自幼是文武兼修的。”

    卓越叹息道:“其实你的身份与学识不输于我身边任何一个女人,叫你只做一个影子武士,太委屈了你。等回宫以后,诸事平定了,朕马上讨论册立新皇后之事。”

    在他心里,美蕙其实就是第二个自己。莫说做妃子,就算做皇后也绰绰有余的。仙蕙故去了,这个位子总该有人补上。

    美蕙忠诚可靠,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又通文墨,最近大安语说得也非常的流利。修习了至尊无上功,体质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与大安国女子无异。

    母家又是方壶国王,又是大安国有力臂助。无论出于何等考虑,都是皇后最佳人选。而且,这也是对身边最忠诚女子的一个肯定。

    哪知道美蕙听到这,却坚决推辞:“做影子武士,可以随时在你身边,你有危险,可以第一时间保护你。离你太远,长时间见不到你,我反而会担心,会想念。更何况……”

    美蕙脸色变得非常凝重,“朝局复杂万变,晋王不知是忠是奸,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该争取大多数吗?大多数的关键,就是梁丞相。满朝文武,大半斗士梁丞相的门生故旧。争取到他的支持,你在朝中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你与赵王的斗争,之所以会胜利,就是因为你通过梁雪影响了梁丞相的缘故。这新皇后,只能从梁家姐妹里选。要么梁雪,要么梁玉。”

    卓越伸手把她搂了过来,“我最信任的还是你啊。”

    美蕙道:“不是皇后,我可以为你做许多事。当了皇后,恐怕全天下都要与我为敌。我只想安静的待在你身边,保护你。不想惹出更多的麻烦。”

    “好,我心里把你当皇后就是。有我在一天,谁也欺负不了你。你放心。”

    美蕙安静地偎依在卓越怀里,没有说话。

    听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这才轻轻离开卓越怀抱,道:“我这就去装裱。”

    “涂鸦之作,烧了吧!”卓越淡淡地说。

    “为什么?”美蕙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不理解。

    “古人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了皇帝以来,我就很少作诗了。尤其是在妃子和大臣面前。这些人,如果知道了你私下的喜好,会不择手段的投其所好。知道我喜欢作诗,满朝还不都成了无病**的天堂?”

    “哦,是这样啊。”

    “我从来不把你当外人,所以什么缺点优点对你都毫不保留。在外人面前,我是圣主。劝农官奏事,我就是一个农桑倡导者,商官奏对,我就是商业爱好者。儒家大师奏对,我就是圣人门徒。释道奏对,我就是最教派事物的引导者。在后宫妃子面前,我必须是温柔多情的夫君。似乎是对所有事都感兴趣,但又不能真的对某件事都感到特别的兴趣。很多时候,我都不是我。”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美蕙把字纸撕碎,放在一个铜盆里,用火石点燃,然后把残灰处理掉。再回到客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多了一个矮胖子。

    自称姓柳,名河东。乃是三晋出名的富商。此时的他正跪在地上,口称:“参见圣堂主,圣堂主万岁万万岁!”

    自从那个节度使称呼一句“圣堂主”,这反而成了卓越亲信之外对于他的通用称呼,只不过有些不伦不类,听起来格外滑稽。

    卓越闪身避开了他的跪拜,冷冷地说:“什么万岁万万岁,这个也是可以乱喊的?哪怕你喊一句‘圣堂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也比这顺耳些!”

    柳河东哪里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之意,诺诺连声:“是是是,马上改。‘圣堂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卓越啼笑皆非,哼了一声:“如果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那就可以走了。美蕙,送客!”

    柳河东汗流浃背,说道:“小女柳如烟有眼无珠,冒犯了圣堂主尊严。小人惶恐无比,特来请罪。请圣堂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这一遭。”

    “哦,你是为了这事。”卓越漫不经心地说,“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威风凛凛的侍卫没有?”

    “您说得是花钱花老爷?他为人很好,很好的。小人说明来意,他一点也没有难为我。反而对我说千万注意身体。小人至今感激。”

    “那也不必感激,”卓越淡淡的说,“他就是你的新女婿。原本还担心老泰山嫌他穷,反对这门亲事,你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听到这里,柳河东连忙磕头:“请圣堂主开恩,放小女回家吧。”

    卓越奇怪道:“你不是非常感激吗?为什么反对这门亲事?是觉得他太穷配不上你柳家吗?也好办,我赏他百万贯,以他功劳,足以当得。嫌他地位低,我可以叫他管理河东事务,总配得上你柳家了吧?其实,你可以去问你那节度使女婿,看看花钱的地位能不能配上你的女儿。人,做错事总要承担后果的,这事绝无更改之可能!其实,我反而担心,你的女儿配不上我那花钱兄弟。”

    感觉到这男人言语间无形的压力,柳河东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回答:“是,是,小人教女无方,实在有愧。回去后必定大修五莲教庙宇,多塑教主金身,多多焚香祷告。”

    卓越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这才说:“听说你是河东商会会长?”

    “是是。”

    “哦,柳会长起来说话吧。美蕙,看座。”

    座位搬来,柳河东还要推辞,卓越一皱眉,他便乖乖地半坐在椅子上,非常地拘谨。

    “听说你有一个商队,需要往返西域做生意?”

    “是。”柳河东一脸苦涩,欲哭无泪。

    “最近去不了了吧?”

    “这个……”柳河东措辞良久,才说,“圣教将兴,正是正邪交会之际,有所不变也在情理之中……”

    “屁话!”

    卓越狠狠一巴掌拍在扶手上。

    “如果不能保境安民,只会巧立名目盘剥百姓,它何谈圣教,又何圣之有?如果真的兴盛起来,对你何幸之有?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当道的豺狼!”

    柳河东一时间摸不准卓越的脉,吓得身子一软,又要跪下来。

    卓越缓和一下,道:“你坐着,这与你无关。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如果有人能帮助你重新去西域做生意,你是支持还是拼命反对?”

    这个精明的商人,一时间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有这好事?”

    卓越点点头,正色说:“本堂主所称圣教,不建庙宇,不拜教主。旨在维持秩序,叫百姓安居乐业。你交到教会的钱,我一分没动。如何处理,听一下你的意见:一种是如数退给你,尽量减少你最近几个月的损失。另一种,本堂主想去西京赈灾,如果你愿意捐献给灾民。我带人去西京的时候,也可以携带一些商队。保证他们不被土匪和教匪神棍们伤害。怎样选择,任凭于你。”

    这个男人不怕本地专横跋扈的堂主,不怕总教派来的特使,甚至连官面上的人都不怕。自己大女婿暗示自己对这个男人绝对尊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些钱退回来,也是死钱。无法去西域做生意,商号早晚倒闭。捐了出去,虽然水皮不响。但却打开了通往西域的金光大道,以后日进斗金不是神话。

    无论是出于巴结他还是出于本身的利益,都毫不犹豫的选第二条路。

    “小人愿意把这些银子捐献灾民。”

    卓越脸色稍缓,点点头:“你除了有些圆滑,还算是一个有良知的商人。你的付出,会有回报的。准备好你的货物,我不日就要去西京了。”

    他会见柳河东的事,不知道怎的,瞬间传遍了河东道,许多商号都过来踊跃捐款,请求他携带自己平安经过教徒猖獗地带。卓越吩咐他们安心做生意,不可再信旧五莲教,只懂得盲目跪拜祈祷,而误了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