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标一脸懵懂,不过旋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双目泪涌,呜咽道,“干爹的教诲,孩儿没齿不忘!”

    高起潜伸手拉起刘标,故作恼道,“你呀,比猴儿都精,就知道哄干爹开心。这金豆子,说出来就出来。唉,干爹这两年也是倒霉,你也跟着受连累了!”

    刘标急道,“干爹,您这是什么话!没有干爹,孩儿哪里能长成人!孩儿只盼着,干爹苦尽甘来,再振声威!”

    高起潜听了这话,也是颇为感触,“小刘子,你这话说到干爹心坎里去了!想到当年,干爹监军征讨孔有德、抵御东虏入寇,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是何等威风快意。现如今,闲居宫里,干看着王承恩那厮独揽圣恩。干爹不甘心,不愿认这个栽!”

    刘标听了,目光炯炯看向高起潜,感同身受地不断点头。

    没个好爹,日子不好过哩!

    “刚才说要教你的,借尸还魂,就是干爹的打算。干爹我有一个大致的想法,趁着小屠夫带兵北上,把舆论给造起来。这么一支刚刚招安的山贼土匪,有一万五千多人,放到哪里,都有可能是个祸害。”

    “再者,虎山军去辽东,必然经过直隶京畿。只要有心人点一点,难保圣上不生出几分疑虑。到那时,干爹再请旨监军,随军出征辽东。”

    “要是洪亨九有些胆气,再多些运气,说不得就解了锦州之围。这个是贪天之功!即便那姓洪的不给咱家表功,但咱家不避艰险,勇于任事,圣上必定会看在眼里。再回宫,咱家就真的是风光了,哈哈哈!”

    说完,高起潜突然站起来,放声大笑。

    刘标见状,也跟着欢笑起来,但心里却有几分疑虑:那小屠夫真能打过东虏么?万一,万一?

    不过,刘标最终没有把心里的疑问告诉自家干爹。因为他知道,像他干爹这样的人,与其在这深宫里憋屈,还不若出去监军威风。哪怕兵败了,也不要紧,反正不管怎么样,干爹都能及时脱身,保住性命。

    所以,再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宫里继续憋屈罢了!

    ……

    山高路远,风雨交加。若是文人骚,想必可以吟诗作对,卖弄一番文采。但对杨炯来说,不骂娘已是修养,能无语已经淡定。

    不过,杨炯不吭声,杨真却是忍不住了。

    “他娘的。我们虎山军打了两年仗,就没有见过这么邪门的雨水。这都下了几天了,还是不歇会。他娘的,还专挑白天下,耽误咱们行军。”

    瞥了一眼愤怒中的杨真,杨炯抬手扶了扶头顶上的斗笠,啥也没说,牵着黑风又继续赶路。走了几步,感觉杨真的脚步跟了上来。杨炯嘴角露出一股戏谑的笑容。

    嘿嘿,你小子吐槽也没用,还不是得乖乖跟着走!

    杨炯又抬眼看了一下两侧的群山,真高,真陡,算是一处险地。这样的险地,唯一的办法就是快速通过,能躲多远躲多远。而且,连日大雨,一个运气不好,很容易遭遇泥石流,那就乐子大了。

    记得在后世,杨炯就听说过,有一个军校在野外训练,因为缺乏经验,宿营的地方没选择好。结果,当夜大雨,突发泥石流,导致许多年轻的生命夭折。这个事在军队内部通报后,成了宿营选址的经典案例。

    从湖广入江西,罗霄山脉是必须翻过的。虎山军从衡州城出发,先是向北行至长沙府,尔后东折,开始翻越罗霄山。索性大军轻装简行,这才大大降低了行军的难度。即便如此,靠着两条腿长距离行军,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虎山军的士卒大多是山民猎户,好在虎山军这两年都是在打仗,只要军粮军饷不断,行军再苦,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午时左右,雨水终于停歇了下来,层层云卷后面,竟然透射出来几缕久违的阳光。到这时,大军也终于走出了这段险峻的山谷,来到了一个小山村。杨炯当即下令,大军歇息半个时辰,抓紧埋锅做饭。

    看着稀稀拉拉分布在山脚下的山村民宅,杨炯升起一股久违的尘世感。过去几天,都是在翻山越岭,几乎没有见着过陌生人,更别说这样的小山村了。现在看到村寨,说明差不多翻过罗霄山脉,进入江西了。

    算算日程,对下脑海里的地图,差不多一天走了六七十里的山路。放到后世那支红色军队,这个行军速度自然不算啥。但在当下,没有轻便减震的鞋子,还有甲胄行囊,这个速度算是不错了。

    强忍着脚下的疼痛,杨炯四下查看士卒们的状况。

    见到杨炯过来,躺下的士卒也都强撑着站了起来。

    “将军!”

    “大当家!”

    “守备大人!”

    叫法有些纷乱,但杨炯没有计较。走到一个身体瘦弱的士卒面前,拍了拍肩膀,和颜悦色地问道,“还撑得住不?”

    这个瘦弱的士卒没有料到杨炯会跟他说话,有些措手不及,神情慌乱地回道,“撑,撑得住。就是脚上的血泡多。”

    杨炯哈哈大笑,又拍了拍这个士卒的肩膀,“晚上宿营的时候,再累也烧水洗个热水脚。把脚洗干净后,再用头发丝把血泡刺破,明日就好了!记得,每日都要洗脚——没有一副好脚板,就没法当个好兵!”

    士卒忙不迭点头。

    杨炯笑着转身,向另一群士卒走去。连续看了几个千人队,杨炯这才去看杨西施。杨西施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和面纱。

    瞥了一眼,杨炯看到,在杨西施身后,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杨炯思量了一下,便摘下身上的蓑衣,向外翻开,把干的一面朝上,铺在那块石头上。尔后,杨炯说道,“这天天赶路,想必娘的身子也乏了,坐下歇会吧。”

    杨西施依言坐下,摘下了面纱。

    一旁的壮妇,还有杨炯身后的亲兵,都感觉面前一亮。尤其是哪些壮妇,惊诧之余不免有些埋怨老天——都是妇人,怎么老天爷一点也不公平?!

    如此美艳动人的女人,跟着大军长途跋涉,风雨无阻,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家老娘,杨炯打心眼里怜惜不已。

    再度思量了一番,杨炯试探着问道,“娘,照我的打算,虎山军是要经过南京的。南京是太祖定鼎东南的福地,繁华不可胜状。不若,娘就在南京安顿下来,等着我得胜归来的好消息。”

    杨西施眉头皱起,继而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炯儿的心意,为娘明白。不过,娘的心意,炯儿未必明白。”

    这话没法接。

    过了一会,杨西施又道,“这一仗,若是赢了,我儿必将名扬天下。若是败了,我娘俩一起埋骨沙场。既然如此,炯儿不必作儿女态,安心接受命运即可。”

    说完,杨西施闭上眼睛,仿佛闭目养神一般。但杨炯知道,这是杨西施不想说话了。因为,杨西施腰肢挺得笔直,仪态明显自我约束着。

    杨炯便转头对几个壮妇说道,“老夫人有什么要求,你们若是办不到,便告诉我!这一路上,把老夫人伺候好,不生病,我定会有重赏!”

    ……

    刚刚升任千夫长的王东山,带着儿时的伙伴兼现在的手下——王狗子,查看下边士卒的情形。走完一个百人队,又向另一个百人队走去。趁着这个空隙,王狗子按捺不住地问道,“东山哥,带着老夫人去辽东。守备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扭头瞪了一眼王狗子,王东山低吼道,“你个憨货,这轮得到你来议论?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小心祸从口出!”

    王狗子嬉皮笑脸地回道,“没事,东山哥,我这不就和你才说这事的么?放心,你就告诉我罢,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王东山见王狗子这般,更是气苦,可又实在没法明说。现在自己当上千夫长了,开始配备亲兵了。可是这亲兵,不是自己的亲兵,而是亲兵营的亲兵,是守备大人的亲兵呀!

    王狗子这憨货的这番话,身边的亲兵会怎么想?怎么做?

    王东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你那个百人队,烂脚的,有几成?”

    王狗子随即回道,“兄弟们个个脚上都有血泡。都还挺得住,只有三个兄弟脚烂得厉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让其他兄弟们扶着点。”

    “实在不行,等会我就按军中大夫说的办,给他们几个家伙做几副担架,抬着走!”

    王东山想了想,郑重说道,“这倒不必。这才走了几日,就要上担架了,那往后怎么办?咱们可是要到辽东去!”

    “让他们自个走,其他兄弟帮着背下甲胄和包袱就行。慈不掌兵,可不能把兄弟们给惯娇气了!”

    “还有,你得严格落实军令——将军大人一再严令,不管如何,夜里宿营,都要督促兄弟们生火,洗个热水脚。热水里要加盐!洗完脚,要赶紧擦干净,要把血泡给挑破了!这是军令,你可不能马虎!”

    王狗子听了,连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