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胖子呈来一封文书,说衡州城的富商们催债了。

    杨炯清楚记得,后世有过一句经典的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对自己来说,已经用在永州府搜刮的钱财,还了在衡山县城“借”的钱。如今,是不是应该用在岭南搜刮的钱财,把在衡州城“借”的债也给结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杨炯就有些头大。

    因为,度支使王鹏说过,现在虎山军的库房里,银子倒是不缺,但每月的军饷开支,还有军械粮草的支出,哪一笔都是不小的支出。

    杨西施的意思也大同小异。地主家总得有些余粮,难不成还吃糠咽菜不成?怎么着,压箱底的半年军饷,至少得预备着。至于“借”那些富商的钱,又不是不还,往后再说!

    看着文书上的一条条账目,杨炯不停念叨着,“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秦素素放下茶水,很是纳闷,“夫君,你怎么魔怔了?”时间一长,在秦素素心里,自家夫君的屠夫凶名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温文尔雅好相处。所以,她很喜欢和杨炯呆在一起,没事就往杨炯的书房里跑,而且每次都有借口,不是收拾房间,便是送些吃食,而且总爱找些话说。

    杨炯放下文书,把前因后果给耐心说了一遍。

    秦素素听了,靠向杨炯,嬉笑道,“夫君,你不是想赖账吧?”

    杨炯摇头,“这倒不至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世间的规则,大凡都有其内在合理性。冒然违背,必有后患。”

    见杨炯这般说,秦素素直起了腰,所有所思,“夫君,我看真正让你为难的,不是还债的问题,还是军中储备的钱粮太少。还吧,家底少了一截,而虎山军又是吞金猛兽。赖账吧,于情理不合,跟夫君你做人做事的准则更是相悖……”

    “……妾身以为,不若叫闫知府,抑或我爹,把他们过来商议最好。他们都是为官之人,牧守一方,对这些事情的处理,想必有些经验,说不定有独到之处。不然怎么会有,郡县治天下安的说法。”

    杨炯瞥了一眼秦素素,认真点了点头。

    ……

    秦光磊把杨炯给他的建议告诉了他爹。

    秦诗欢听完,上下左右把自家儿子给打量了一遍,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而萧索,“光淼在安庆府为官,你又要去岭南。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为父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出去历练一番,再平平安安回来。”

    秦光磊信心满满,“孩儿肯定会平平安安的。不过是建工坊,与外夷通商海贸罢了,又不是征战沙场。爹,您尽管放心。”

    见自家儿子毫不恋家,秦诗欢似乎又想到了些东西,“这几日,你就不要再出去闲逛了。就在家里好好歇息将养一番,让秦家早点开枝散叶,你都成家好几年了,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的。这一去岭南,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秦光磊想起杨炯说过的,兴奋难以自抑,试图说服自家老爹,“爹,你那呆子女婿说了,我这个差事,不是在衙门里坐班值守,主要看成效。只要不辞辛苦,一两个月回一趟衡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秦诗欢恨铁不成钢,“你个孽子,又是呆子女婿的!这都是有差使的人了,怎么说话也不把个门。呆子呆子,你这么一嚷嚷,叫外人听到会怎么想——莫非咱们秦家不满意素素的婚事?!”

    秦光磊不敢争辩,低头称是。

    既然儿子要出去做正经差使了,秦诗欢就没再长篇大论,便把话题转到了差使上面,“这样,为父也随你去岭南。如今,咱们家在衡州城里,太惹眼了。为父任过知府,因为杨炯小儿,如今赋闲在家,倒不如离开这是非之地。说起来,闫如皋的知府,还是沐猴而冠、名不正言不顺。”

    秦光磊睁大眼睛,既惊讶又郁闷,心里呐喊道:爹,我可是都想好了,要大展雄风的呀!

    不待秦光磊出言劝阻,秦诗欢便下了决心,自言自语道,“如此这般便好。既然杨炯小儿在岭南前军寨筑了城,而且还留有驻军,想必是要打造成一块通衢之地。我儿领的差事也是办工坊,兴海贸,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哩!”

    说话间,秦诗欢竟然变得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这一年多来,赋闲在家,这把老骨头都给憋坏了。一身的见识和学问,还是得经世致用,一展抱负才行。

    眼见自家老爹决心坚定、说辞充分,秦光磊只好万般郁闷地点头称是。

    ……

    几天不见石三妹在眼前晃荡,杨炯既有些不适应,又有些纳闷。半年多的朝夕相处,已经成为一种熟悉的习惯。人是习惯性动物,不管是招摇张扬,还是蛮横刁钻,倘若是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的。

    这天晚饭时,石三妹突然又出现了。

    杨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奇怪了:中午才感慨一下,晚上就实现了?

    虽然杨炯有些记挂石三妹,但她在饭桌上却并不受待见。哪怕是寨主家的女儿,但毕竟地处苗疆,受汉家礼教影响程度比较低,很多规矩并不知晓。只见她手中的筷子上下翻飞,又快又准,逮着喜欢吃的一个劲地夹,不时还点评几句,惹得杨西施面寒如水。

    过了一会,杨西施终于抬头瞪了一眼杨炯。

    杨炯点点头,又谄媚一笑。

    杨西施扭头对身后的丫鬟说,“叫厨房再加几个菜。”

    石三妹虽然任性,但人不傻,见杨西施这么一说,眉头顿时皱起,手中的筷子跟着一滞。想了想,石三妹竟然跟上补充了一句,“拿几个馒头来。你们这些下人,一点眼色都没有。夫君喜欢吃馒头,都没有预备着!”

    说完,石三妹给了杨炯一个诡异的笑脸。

    两边都比较难缠,杨炯只得埋头吃饭。

    丫鬟跟着杨西施快一年了,自然知道在这个家里谁大谁小,便当作没听到石三妹的话,躬身对杨西施回道,“老夫人,奴婢这就去后厨,盯着他们再炒几个菜过来。”

    石三妹瞪了一眼丫鬟,又狠狠瞪了一眼正埋头吃放的杨炯。

    饭后,石三妹主动找上了杨炯,开口便是,“呆子,咱们回城外的大营!”

    杨炯知道石三妹的意思,温和地回道,“这大半年,我都是在外征战,难得陪一下娘。若是急冲冲就回大营,娘肯定心里不舒服。更何况,现在大营里,只有郭重的一个步军营,没有多少人,也没多少事。”

    石三妹听罢,顿时委屈地控诉,“就是吃个饭,你娘也看我不顺眼。既然看不顺眼,那我就离她远点,省得碍眼。最好,最好是以后都不见面了。”

    杨炯头大,这婆媳关系的处理,感觉比练兵打仗难度大多了。但不管再难,总得解决,不能闹到不可开交的那一步。不然,自己夹在中间,更是头大。

    琢磨了一下,杨炯觉得,还是得灌鸡汤。

    于是,杨炯看着石三妹,正色道,“三妹子,你是苗疆最美的花骨朵。”

    石三妹见杨炯夸她,委屈顿时小了点,白了一眼,“呆子,你就会说好听的。”

    杨炯摇头,继续一本正经,“最美花骨朵,就得让人人欣赏,人人喜欢,这样才行。你现在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得拿出最美花骨朵的架势来,吸引大家的关注,赢得大家的认可才行。不能动不动就水土不服,孤芳自赏,最后弄得凋零萎缩了。”

    这话倒是吸引了石三妹的关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探询地看着杨炯。

    杨炯趁热打铁,“花骨朵怎么才能盛开不凋零?得把根扎深扎牢了,在这个家里也一样,你得赢得我娘的认可,赢得素素的接纳。让大家不挤兑你,还关心照顾你,这样你才能活得舒心惬意,如鱼得水。”

    石三妹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呆子,你的意思是叫我去讨好你娘?”

    这话说得!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可是不好听。于是,杨炯不作正面回答。

    石三妹见状冷笑一声,“哼,叫我去讨好她,那是不可能的!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她好看,我更好看!凭什么?哼!”

    思维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对于石三妹在某些问题上的清奇脑回路,杨炯决定不再浪费口舌,转而问道,“你负责监控虎山军内部,怎么个章程,心里有数了没?”

    说起正事来,石三妹倒是知道轻重的,没在刚才的话题上继续纠缠,而是信心满满地回道,“已经有了一些章程,这几天我都在操办这个事。这个法子,是我自个琢磨的——有内有外,有明有暗。哼,本姑娘做事,你尽管放心。”

    “……明的便是,在百人队增设一名军法官,负责监督军令军纪的执行。这些军法官,不对百夫长、千夫长,或者指挥使负责,而是直接对你对我负责。暗的便是,我在离开军中的残废士卒中,挑选一些人,让他们暗中盯着现在还在军中的同僚……”

    “……还有,亲兵营也算是我们的控制手段。千夫长以上的军官,都配有亲兵,但这些亲兵,都是由亲兵营直接派出的,跟他们的长官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对了,就像呆子你说过的那样,没有人身依附关系。这样一来,一旦千夫长,或者指挥使有个什么异动,他们身边的亲兵总能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

    “……呆子,我一定帮你看好虎山军!有我在,你放心便是。”

    看着石三妹挑动飞扬的眉眼,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明明非常之艳丽英气,竟然也可以如此之腹黑算计?。

    好吧,人不可貌相,女人更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