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入城式,成了衡州城百姓好些日子的谈资,也成了虎山军将士的荣耀时刻。虽然当时走在队列里,一个个绷着脸,生怕闹出笑话,等回到大营,大伙立刻闹腾着回味起来。即便稳重老练如周鹏,也屡屡想起自己驾着战马,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完全丢了一贯的养气功夫。

    周鹏有些无措。

    回到大营,杨炯当即宣布:出征将士,给假二十天,可返乡探视亲人。此令一出,大营里顿时欢声雷动。不一会,“大当家威武”便此起彼伏喊了起来,最后连成一片,经久不息。杨炯听了,却是一脸凝重,默然无语。

    这个一反常理的超长假期,很可能是一些士卒,最后一次与家人的团聚了!

    杨炯南下征战期间,衡州大营由郭重带步军第三营留守。再次见到杨炯,郭重显得很激动,“大当家,你可是回来了!下次打仗,一定要带上我们第三营。我们第三营,可是虎山军的老底子!”

    杨炯拍拍郭重的肩膀,亲热地回道,“嗯!这次你留守衡州,操练没有松懈,军纪也把控得比较严,还是做得不错的。”

    郭重嘿嘿一笑,“大当家,操练上我自问是上心的。不过军纪嘛,主要还是咱们虎山军饷银高,士卒们也犯不着白吃白嫖,更没有偷鸡摸狗的事。我是没有功劳的!”

    杨炯笑了,“你倒是说了一个实话。这样,等会我就回家一趟,你继续留守大营。其他营头都解散了,衡州府境内,只有三娃的步军第二营,还有你的步军第三营,是整建制的。不要放松了,要能应付得了突发事件。”

    郭重郑重应下。

    送走郭重,又迎来了度支使王鹏。

    刚刚接收了大笔钱粮,大鹏鸟喜笑颜开,说话随心,“将军,我原以为咱们虎山军维持不到现在了。没想到,你这出去一趟,又可以维持一年半载时间了。嗯,以战养战,这是个好主意!”

    杨炯无语。

    大鹏鸟还没有从巨大的兴奋与喜悦中调整过来,“将军,要不我们再出兵长沙府,再抢上一大笔钱粮。这样,咱们至少两三年不用为钱粮发愁了!将军,我算过了……”

    杨炯不得不打断大鹏鸟的畅想,“我有一个想法,你抓紧去测算。衡山县城、衡州城、永州城、前军寨,我虎山军驻防的地方,都必须有相应的粮仓,囤积大量的粮草。要根据驻防的兵力,还有城池的大小,谋划清楚。”

    大鹏鸟听了,立马拉下脸,“将军,你又要大手大脚花钱了?”

    有职业操守和专业精神,都是值得肯定的。杨炯也不计较王鹏的话,反而耐心说服,“虎山军这么一个大摊子,没钱是万万运转不了的。只要能弄来钱粮,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我刚才说的,你要全力去办。兵无粮则散,大明现在这个乱法,以后粮食会越来越难弄到的,趁着湖广、岭南还没有乱起来,要敞开收购粮食。”

    这时,大鹏鸟也冷静下来,低头凝神想了一会,突然两眼冒光,“将军,那我们现在多囤积一些粮食,等价钱涨起来,再转手卖出去。这也是一笔大生意哩!”

    杨炯嗤之以鼻,“嘿嘿,以后,粮食会比人命更值钱。买人命,得多少银子?行了,你是度支使,不是商家,好好经营虎山军,不断打胜仗才是正道!”

    大鹏鸟不吱声了,领命而去。

    ……

    午后,安排好手头的几件大事急事,杨炯准备去看杨西施。

    石三妹一脸娇羞,“呆子,我这就去你家,你家老娘会不会看不起我呀?”

    杨炯想了想,“要不,你就不去了,帮我看着大营。”

    石三妹嘟起小嘴,“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杨炯头大,“你不是有顾虑么?我是不想让你为难!”

    石三妹哼哼,“我看你是压根就不想我进你家门!我长得不好看么?会给你丢脸么?不能出入厅堂么……”

    一旁的秦素素皱起眉头,语气不忿,“哪有这样跟夫君说话的!若是这样,我看还是不进门的好,省得气着老夫人了!哼哼!”

    这句话瞬间点爆了气氛。

    石三妹当即反唇相讥,“你别以为我不懂!你不过是老夫人抢进门的一个小妾罢了,有什么面皮说我?”

    秦素素冷笑,“好像你这个苗女不是抢来的一样!”

    石三妹俏脸涨红,手指秦素素,期期艾艾,“你,你,你……”

    凑到一起就搞事。杨炯无奈,拎起案几上的斧头,就往大帐门口走去。两女见了,相互敌视一眼,跺脚跟上。

    一行人骑马进城,很快就回见着了杨西施。

    大半年不见,杨炯心里充满了期待和放松,感觉这才是征战的结束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自家老娘睿智果决,每每遇到难事,都能一言而决,而且都符合杨炯的心思。这既是一种契合感,也能帮助杨炯定下决心。

    杨炯看着高挑艳丽的杨西施,眼神清明,心情激荡,都忘了开口说话。

    看着杨炯俊朗挺拔的英姿,杨西施心里欢喜不已,踏实不已。平素在书房看书时,总会不时想起在外征战的儿子,总是当心安危,担心传来不吉利的消息。眼下,杨炯依旧完完整整,依旧俊朗挺拔,杨西施眼里满是笑意,然后又渐渐湿润起来。

    两母子相互凝视,仿佛时间静止一般,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

    秦素素打破了凝视的静谧,娇笑道,“夫君,你还没向娘请安哩!”

    杨炯这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嗓音有些怪异地说道,“娘,我回来了!”

    杨西施想说,可喉咙堵得慌,心也跳得厉害,眼眶愈加湿润,只得连连点头。

    一行人进了厅堂,杨西施的心绪才缓过来,注意到了站在杨炯身旁的石三妹。身段和自个差不多高,面相也俊俏,可就是带着一丝英气。杨西施有些不喜,知道这种小娘,性情大多自专,不是任人摆布的那种,更不是能够低下身段伺候男人的主。

    杨西施用质询的眼神看向杨炯。

    杨炯懂得这个眼神的含义,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娘,这是石三妹,苗疆石牛寨寨主的女儿。苗疆战事结束后,便随着我东奔西跑,四处征战。现在,专门负责对军中将士进行监控的。”

    杨西施听了,端起茶盏,目光放在茶水上,漫不经心地说道,“炯儿,这茶水,色泽纯净,气味淡雅,方才算是好茶!”

    杨炯无语了。一见面就以茶喻人,不是好兆头。仰头斜着瞥了一眼石三妹,只见小嘴已经嘟起,脸上的神情三分不屑、七分不耐烦。

    虽然在意杨西施的感受,但杨炯也做不到完全忽视石三妹。于是,杨炯努力岔开话题,笑道,“娘,听说你招了一个戏班子。今儿,咱们全家团聚,要不让戏班子演上一出,如何?”

    杨西施放下茶盏,淡淡一笑,“娘老了,管不了炯儿的事了。这往后呀,要么在书房看看书,要么在院子里听听戏。还是炯儿能干哩,让娘过上了舒心的日子。”

    有个聪明的娘,是好事,也是坏事。

    杨炯当作没听到,继续嬉笑,“那是娘长得好看,天分又高,这才有了炯儿拳打沈犹龙,脚踢郑芝龙,一路降龙伏虎哩!”

    这话终于挠到了杨西施的痒处。杨西施眼神宠溺地看向杨炯,一脸骄傲,“炯儿这次出征,攻取永州,震慑东南,于虎山军,大有裨益。如今,朝廷也给了官位,有了正经的名分和大义。是蛰伏待时,还是青云直上,炯儿可是要好生谋划一番。”

    走一步,看三步,杨西施明显很清醒,根本就没有沉溺于一时的胜利,更没有丝毫膨胀的样子。杨炯顿时肃然起敬,再次感慨——有个聪明的娘哩!

    想了想,杨炯试探道,“娘,儿子是一介武夫,如今只不过窝在湖广最南边的这个小地方。天下汹汹,英雄豪杰何其多也。要不,儿子也出去闯荡一番?”

    笑意慢慢敛去,杨西施眼神犀利,质问道,“炯儿,莫非你又要去征战了?”

    杨炯有些心虚。这刚一回来团聚,就对杨西施说去辽东打仗的事,实在不合适。杨炯只得打哈哈,“没有。不过是儿子一时感慨罢了。”

    杨西施没有放松警惕,敲打道,“天时不如地利。劳师远征,那都是没法子的事。虎山军,以步军为主,对粮草辎重,还有军械武器,甚为倚重……”

    “……当务之急,好生经营衡州、永州两府,收拢人心,拉拢贤能,编练军队。然后,再窥视整个湖广,再有机会,要么北取武昌,控制洞庭以南。要么,下岭南,据有韶州、广州,跟前军寨连成一片……”

    正如杨炯的经验,只要一谈正事,母子俩心意相通,毫无芥蒂。为了避免刺激杨西施对石三妹几乎毫不掩饰的不喜,杨炯便违心逢迎,“接下来几个月,我要好好整训军队,尤其是把骑兵、火枪兵,还有炮兵,给训好了。如今世道颠乱,兵事为第一要务……”

    看着母子俩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的模样,秦素素和石三妹对视一眼,之前的芥蒂顿消,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同仇敌忾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