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掉福州府来的那一万郑家军,再视情进行会战,是虎山军当前的战役目标。接到杨炯手写的军令,杨真便带着手下的大部分骑兵向惠安方向靠拢,只在安海留下了少量人马,用来继续监视郑府的动向。

    待再次看到杨炯时,杨真简直大吃一惊。

    眼前的杨炯,一脸憔悴,眼睛赤红,铠甲上满是锈迹,披散的长发上也沾满了小片枯叶、苔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将军,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连头发上都是叶子?”杨真脱口而出。

    杨炯从沉思中被拉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心不在焉地回道,“没事,钻山沟沟弄的!”

    杨真又问,“为何将军要亲自去钻山沟沟?难道是发现郑芝鹏的踪迹了?”

    杨炯点点头,简洁地回道,“发现了!”然后,杨炯对身旁的亲兵下令,“去把各营指挥使都叫来。”

    待大伙聚集到一起,杨炯蹲下身子,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起来。

    “大伙注意看,咱们现在这,郑芝鹏带的人马,在这个位置,相距不过二十里,算是已经碰上头了,只是暂时他们还没发现咱们。从观察的情况来看,郑芝鹏这一万人,应该没正经打过仗。行军没有序列,扎营没有规划,士卒们四处拉屎撒尿,懒得连营垒都不建。这个是目前看出来的缺点。”

    “……人上一万,人山人海。没有一个好的地形,或是没有一个好的时机,咱们硬是要吃掉这一万人,哪怕不伤筋动骨,也得崩掉门牙。所以,大伙还得想想办法。”

    “时机稍纵即逝。照他们这个赶路的架势,最多大后天,他们便会赶到安海。给咱们的时间,也就明后两天。必须想办法,不然咱们就白跑一趟了。”

    杨炯说完,李文贵随即建言,“大当家,欸,将军,要不,咱们晚上袭营?”

    杨炯想了想,回道,“这也是个办法。但我担心两个事,一个是怕不能全歼。郑家在福建经营日久,若是不能全歼,这些士卒就很容易再次聚拢起来,毕竟他们是领惯月饷的。另一个,没打过仗,不一定代表单兵作战能力差。福建多山,民间多有械斗,弄不好是一群凶悍之徒,夜袭容易纠缠起来,咱们还不一定沾得了便宜。当然,我只是担心而已,究竟哪个法子好,咱们都像文贵兄弟这样,都大胆说出来,大伙一起议议!”

    对部属的建言,只要不是吹牛扯淡,杨炯都是很尊重的。即便杨炯不想采纳,也会以表扬为主,并耐心地进行平等交流。

    让人说话,是人的美德之一。

    果然,李文贵听了这番话,没有因为杨炯的婉拒而气馁,反而兴奋地回道,“那将军,属下再想想,看还有什么好点子没?”

    杨炯点点头。

    接着,刘子安,胡素,秀才等人也踊跃发言,说了各个的考虑。

    待大伙都说了一遍,杨炯看向盯着地上那些简易线条,有些发呆的杨真,问道,“杨兄弟,你有什么好点子了?”

    杨真咽了一口唾沫,也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靠近安海的位置点了点,

    “将军,你也知道,我是苗人,小时候常进山打猎。我有经验,越是在自家巢穴附近,这猎物越是放松警惕。我想,咱们就在安海境内伏击这股郑军。他们想着快到了,肯定很急切,也觉得很安全,这样就容易放松警惕。”

    杨炯听了,笑道,“郑芝鹏若是知道,你都把他当成猎物了,肯定会气疯的!”

    众人跟着大笑。

    杨炯又道,“刚才大伙说了自个的想法,都各有利弊。郑芝鹏好不好打,打了之后才能知道。至于现在,咱们只能根据一些迹象来判断,尽量想出周全一些的法子。”

    “军情紧急,咱们就不浪费时间,我现在就定下决心——用杨真兄弟的法子,在家门口打狗。就在郑芝鹏快到安海,放松警惕之际,给他来一记闷棍。至于怎么打,在哪里设伏,如何追击,咱们再议议!”

    ……

    此刻,骑在马上的郑芝鹏,即便不知道杨真打的比方,但也已经气疯了,一脸发黑,浑身戾气,不时用马鞭狠狠抽打胯下的战马。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半夜时分,他被一泡尿给憋醒了,万分无奈地爬起来,准备到帐外去解决掉。不成想,从帐篷出来没走几步,就踩到了一坨屎。不仅踩到了,而且这坨屎很稀,一不小心,一个踉跄就滑倒了,摔了个狗啃泥。

    不,啃屎——因为在他跌倒触地的时候,嘴巴正对着另一坨屎上,而且这坨屎明显要厚重实在得多。

    悲鸣过后,他把身边的亲兵都给弄了起来,四处找水,折腾了小半宿,才堪堪洗去嘴边的屎臭味。

    想到这里,郑芝鹏又是一阵恶心,胃里再次翻腾了起来,接着连连干呕了好几声。

    跟在他身后的亲兵们,也都相互眼神示意:小心点,长点眼睛闪快点,不然,又要吐你身上了!

    一路回味,一路干呕,这一天的上午,是自郑家发达后,郑芝鹏过的最为郁闷的一个上午了。

    自己郁闷,当然也不能让别人好过,更不能让手下的这群兔崽子好过!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占据了郑芝鹏的心思。想了想,反正这帮兔崽子也奈何不了自己——拿了郑家的银子,连命都卖给郑家的,还想咋地?!

    距离安海还有不到百里的路程,加把劲,不到两天就到安海了。等全军聚拢在一块,四万来人,怎么打都是个赢字。等灭了虎山贼,这福建,这岭南,还有哪家势力会是郑家的对手?

    还有谁?!

    一股顾盼自雄,高手寂寞的感觉在郑芝鹏胸膛里涌动!

    于是,干呕两声后,郑芝鹏又轻咳几声,压着嗓子,貌似威严地下令,“今日,行军八个时辰!不得拖延!违令者,斩!”

    一个斩字,拖得老长老长!

    然而,身后的几个亲兵却是一脸喜色地疾驰而去。

    其中一个在心里念叨:这下,可是不用闻屎臭味了!

    ……

    面饼是冷的,不过杨炯没有计较,依旧埋头大口大口啃着。石三妹坐在一旁,则是小口小口吃着糕点。糕点是杨真弄来的,他带着手下的骑兵执行侦察任务,活动范围比大军要广得多,其中不乏遇到村镇什么的。

    于是,杨真灵机一动,顺手买了些糕点,送到了中军。

    糕点甚是香甜,连日都是行军,一路风餐露宿,难得遇到好的吃食。就连搭拉在脸颊上的头丝,石三妹都没空顾及。一气吃了好几块,这才停下来。

    “你们汉人的糕点,不仅花样多,而且怪好吃的!”石三妹心满意足地下了评语。

    杨炯还在继续啃面饼,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看着正在狼吐虎咽的杨炯,还有那手中的面饼,石三妹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和怜惜。只见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呆子,还是你对我好!”

    杨炯抬眼看向石三妹,鼓着腮帮子,大力咽下嘴里的东西,摇头回道,“这糕点,是杨真弄来的。我真没给他交待过。他是出去侦察军情,是做正事,若是托他去买糕点,不合适!”

    石三妹听了,气急笑道,“难得夸你一回,你又气人家!真是个呆子!”

    杨炯听了,立马反应过来,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对女人,讲道理远比讲感情低端。

    但是,即便低端,杨炯觉得,有些事还得说清楚,不然会有后患。斟酌了一下言语,杨炯继续解释道,“三妹子,不是我不想哄你开心。只是这行军打仗,很多事情,不能由着性子来。我若是让他顺便弄些糕点回来,哪怕只是举手之劳,一旦传出去,那也是变相告诉大家——糕点比军情重要。”

    “这样,弄不好,以后就没得糕点吃了!告诉你,这九州大地,好吃的,多着呢!过些日子,等打败了郑芝龙,咱们去好好尝一尝肉丸子,据说福建鱼丸很有名的!”

    解释的话,石三妹并不爱听,小嘴都已经嘟了起来。一听到好吃的,嘟起来的小嘴立马微微张开,还伸出细舌舔了舔。

    杨炯呵呵一笑,“别急,三妹子,这福建好吃的,多得很。什么鼎边糊,扁肉燕,海蛎煎,沙茶面啥的,好吃得不得了。告诉你,就冲着这些个好吃的,你从苗疆出来跟着我混,绝对不亏!”

    最后的结语掷地有声,殷红的小嘴口水直流。

    过了许久,石三妹用力咽了咽口水,又舔了舔嘴唇,一脸期待地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吃得上?什么时候?”

    看着这性感妖娆的动作,杨炯觉得甚是好笑。不过,杨炯向来不喜欢说谎,便回道,“不急,快了!这两天便可以见分晓了!是回湖广吃橘子,还是在福建吃鱼丸,就看郑芝鹏配不配合了。”

    这段时间,石三妹天天跟在杨炯身边,即便有军议什么的,她也没有回避过。所以,杨炯这么一说,她便知道可能要真正打仗了。而且,杨炯说的意思也很明显,这一仗很重要,一旦胜了,就有很大的赢面对付整个郑家军。

    扑闪扑闪美丽的大眼睛,石三妹又嘟起嘴巴,恨恨地说道,“我给郑芝鹏下个蛊,保证你会赢!”

    突然听到这话,杨炯顿时心里发毛,差点被面饼给噎着了。

    过了好一会,杨炯才鼓足勇气,弱弱地问道,“三妹子,那你有没有给我下过蛊?”

    石三妹笑靥如花,用力点了点头,“当然下了!”

    “啊,什么蛊?”

    “情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