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夫长转头看向王狗子,低声叮嘱道,“等会打起来,你小子可别逞能!别脑袋一发热,就冲到官军阵势里去了!跟着老子,跟着咱们十人队,背靠大阵跟他们拼杀!”

    王狗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看向即将涌过来的官军,两腿战栗,嘴唇哆嗦,下意识地答道,“是!”

    十夫长有经验,估计这小子光害怕了,根本就没听进去,于是用盾牌又敲了一下王狗子的脑袋,“跟着老子!不要瞎冲,更不要想着往后溜!先想办法保住小命,再多砍几颗脑袋!”

    即便隔着头盔,也能感觉到痛,王狗子这回听进去了,狠命点了点头!

    十夫长给王狗子交待完,又转头看向官军,大口呼了几口气。在他看来,今日大抵是场苦战,对面的官军比虎山军多得多。不过,他并不害怕,对面的官军明显是被虎山军的火器打得伤亡惨重,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想着誓死一搏,全军压上。

    ┄┄

    “去告诉李文贵,坚决顶住,不许后退!”

    杨炯语气冷冽地对亲兵下令。在他看来,今日一战,官军的火器运用远不如虎山军,大阵中央位置,都被打得凹陷进去了,即便此刻全军压上,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只要两翼的刀盾手能够守住不崩盘,官军迟早是个死!

    想了想,杨炯又对护卫千人队千夫长说道,“叫兄弟们准备好!等会,我要带队冲阵!”

    千夫长石锤,是个苗人,何家冲时期加入的。平日里话不多,但武技不凡,善使苗刀。见杨炯如此交待,便利索地答道,“兄弟们早就准备好了!”

    待传令兵把杨炯的命令告诉李文贵,发现这厮竟然没有啥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传令兵因为担心没说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

    李文贵这回有反应了,倨傲地问道,“要你重复么?你看我,像聋子么?我都点过头了!”

    有多大的靠山,就有多大的脾气。传令兵都是杨炯的亲兵,被李文贵这么一挤兑,自然不服气。冷笑一声后,传令兵回道,“我是传大当家的军令!你不回复,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听清楚?!还有,李指挥使,你不要在我面前耍横——你不是大当家,没资格在我跟前装大,我可不惯着你!”

    说完,传令兵还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李文贵听了,顿时怒火中烧!自打当上步军营指挥使后,尤其谏山岭一战成名,赢得了“凶狠坚决”的口碑,在虎山军内部的地位那是直线上升。最近还没有谁敢如此顶撞他!

    于是,李文贵手指向传令兵,怒道,“拿下!拿下这狗日的!给老子狠狠打!”

    连续叫嚷了好几声,李文贵发现传令兵依旧完好无损、从容淡定地坐在马上,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股嘲弄意味的冷笑。

    李文贵转头看向身旁的亲兵,一脸愤怒和质询。

    亲兵百夫长明白李文贵的感受,也不想多刺激他,便抱拳回道,“指挥使,虎山军千夫长以上,开始配备亲兵,但都是亲兵营的编制。属下这个百夫长,是大当家亲自指定的。我不会接受这个命令,还请指挥使体谅!”

    百夫长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确:我虽然是你的亲兵,但却是亲兵营的兵,是大当家的人,平日里护卫你,跟着你打仗,这都没问题,但不可能去对付大当家身边的亲兵。

    李文贵无奈,狠狠瞪了几眼传令兵,更不想在一个传令兵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也往地上吐了好几口唾沫。

    传令兵回去后,把此事跟石锤说了。

    石锤听了,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传令兵,然后郑重说道,“好!没给亲兵营丢脸,没给大当家丢脸!好好干,打完这一仗,老子给你当个十夫长!”

    ┄┄

    沈犹龙骑在马上,神色焦虑,嘴里不时低语。

    虎山贼火器犀利,官军毫无还手之力。双方对射了几轮,这些各卫各所集中起来的鸟铳手和弓箭手,再也不顾军令,转身就跑,死命往自家大阵里钻,连砍头都压制不住。若任由虎山贼的火器发威,官军迟早会崩溃。

    无奈之下,沈犹龙便接受了幕僚的建言。

    “大人,贼子火器犀利,对射起来,官军太过吃亏。如今,鸟铳手已成惊弓之鸟,即便再度集结,强行驱使,恐怕也难堪大用。如今之计,咱们只得倚仗人多势众,冲过去,混战一场,必有胜算!”

    当时幕僚一说完,一旁的都指挥使刘子安却反驳道,“总督大人,此议,断不可行!或许,之前我们都低估了贼子的实力!这虎山贼,火器犀利,大阵森严,非一般山贼土匪可比,就是较之官军,也不逞多让呀!为今之计,不若,不若令骑兵断后,大军先行撤离?”

    自己身为两广总督,亲率七卫两所三万五千余众,竟然对付不了一伙突然冒出来的贼寇?沈犹龙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更不能接受兵败受辱的结局。幕僚跟自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刘子安却是广东都司的世袭武官,今日一战,即便战败,罪责也在官最大的自己,他照样当都指挥使,朝廷对他顶多罚俸训斥一番。

    关键时候,相对刘子安,沈犹龙更信任自己人。

    战鼓密集响起,总督大旗继续前移,除去中军部位,两军轰然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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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炯看到,官军大阵远较己方大阵厚实,虽然中军迫于虎山军的火力威胁,没有冲上前来,但两翼已经接敌。远远望去,两翼的刀盾手,正迎接着凶狠的冲撞和密集的包围。官军人数更多,为提高突破速度,他们不仅仅压向刀盾兵的正面,还从侧面围杀了过来。

    夫战,勇气也!不能让官军打出气势来!必须在中间突破前,守住两翼!

    杨炯断然下令,“告诉王威,火枪兵继续向前,务必突破撕开官军大阵!”

    “告诉**,跟随火枪兵,向前突击!”

    “告诉李文贵,他带人去增援左翼,我带人去右翼!不要搞添油战术,要全力压上,一举把他们给赶回去!”

    下达完这两道命令,杨炯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亲兵,然后抽出背后的大斧,对石锤说,“轮到咱们了!”

    早已集结的亲兵,见杨炯一身杀气,全副武装过来,挥舞起手中的斧头,呐喊开来,“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

    杨炯慢慢扫了一眼大家,举起斧头,吼道,“我虎山军!”

    护卫千人队的亲兵默契地跟着吼道,“威武!”

    如此反复三回,杨炯转身小跑起来,身后的亲兵一个个凶神恶煞,貌若疯虎。

    右翼是王威那个步军营的刀盾手千人队,此刻正努力抗击着南面,还有西面冲上来的官军,宛若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苦苦支撑。

    千夫长关凯顶到了第一线,身上好几处伤,血水早已浸润了刀把,握起来都费力气。在亲兵的护卫和配合下,一边不停吆喝,一边招架砍杀,死战不退。每次,他都感觉快没力气,就要被官军士卒给砍死了,可每次都奇迹般地招架住了,还能不时砍翻对面的官军。

    跟着打了好几仗,基本的经验和直觉也都有了,在他看来,只要今日虎山军左右两翼都守住了,那官军就没戏了,就连能不能顺利脱离战场,都要看运气了。作为千夫长,若是没有守住右翼,即便眼前活了下来,回头也是要掉脑袋的。大当家,大人说过,逢敌亮剑,有我无敌,一往无前!

    待杨炯抵达右翼,阵线已经有些动摇,刀盾手千人队已经呈现出被分割的态势,只是因为兄弟们没有擅自后撤,这才勉力支撑。

    杨炯陡然加快步子,借着速度,一脚踹向一个官军小旗官的盾牌。小旗官毫无招架之力,立马仰面跌倒在地,正待挣扎着爬起来,便见一只雪亮的大斧向自己劈来。来不及任何反应,脑袋便被破成了两半。

    没几个呼吸,杨炯便是一身血水,不过那都是官军的。他只见双手持斧,或劈或切,动作行云流水,杀猪分肉一般,就把面前的官军士卒一扫而空。尔后,又抡起斧头杀向另一处。

    见自家大当家如此神勇,身后的亲兵大受激励,也是举着斧头跟着冲。

    ┄┄

    面前,终于空了,王威长长呼了一口气。

    在杨炯的严令督促下,王威带着鸟铳手还有弓箭手,一边放枪,一边前进,阵形一点点压向官军的大阵。期间,官军也有过几次反击,但因为决心不坚定,一旦伤亡重了,便转身后退。官军大阵厚实,即便伤亡了一些,他们又从后面调兵过来补充,而且,时不时还会涌上来一些鸟铳手和弓箭手,射了一轮又快速后撤。

    可以说,在给官军造成压力和伤亡的同时,虎山军中军也是在不断的伤亡下前进。仗打到这份上,鸟铳手也打出了血性和信心,装填动作明显快了不少,即便有兄弟们在不断倒下,依旧冷静地瞄准击发。

    看到中军伤亡惨重,士卒不断溃散,沈犹龙面色死灰,嘴唇哆嗦,焦急问道,“东然,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幕僚眼神空洞,仿佛没听到似的,依旧看向前方混乱的战场。

    刘子安焦急地叫道,“大人!赶紧下令,让骑兵去冲击贼子大阵的侧翼!赶紧下令,退兵!”

    “两翼迟迟不能突破,中军已经崩溃,败局已定,事不可为!如今之计,是要尽量把将士们给撤出来,能撤多少是多少。大人,赶紧下令吧,不能再迟疑了!”

    沈犹龙听了刘子安的催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什么,还有骑兵?还有多少?之前骑兵不是冲过阵,都没了吗?”

    刘子安无奈回道,“大人,现在就是有骑兵,也救不了败局了!让骑兵迂回侧击,是为了顺利撤兵!大人,你别再耽误时间了,一旦贼子的中军加入到左右两翼,那就是想撤都撤不出来了!”

    在刘子安的苦苦哀求下,沈犹龙终于清醒过来,开始承认战败的现实,正待下令撤兵,忽然听到传来一片马蹄声。扭头一看,只见东南方向,一片烟尘,有骑兵朝自己驰来。沈犹龙指向烟尘,失声问道,“那是?”

    刘子安见状,不再回答,一扯马缰,调转马头,然后双腿猛击马腹,疾驰而去。

    跑出几百步,只听见身后传来呐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齐整,最后声震原野。

    “韶州!韶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