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虎山军在永州城外的大营集结,再度拔营出征。

    安逸从来短暂,战斗才是归宿。

    杨炯心里嘀咕了一句,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纵身上马,向东疾驰。在杨炯的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宛若一条游动的红色长龙,在原野上蜿蜒前行。原野荒旷,朝阳初升,身后巍峨的城墙越来越远。

    永州城开门投降后,虎山军休整了七天。在这七天里,士卒和民壮们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饷银和奖赏,分批在永州城里吃喝玩乐了好几次,算是过了一个新鲜而又富足的春节。就连一直循规蹈矩的柳秀才,也被带坏了,竟然勾搭上了一个城里的小寡妇。

    前天,秀才还跑来跟杨炯交底,说家里的黄脸婆人老珠黄,不解风情,想要纳个小妾。

    看着面色红润,明显很是滋润的秀才,一时间,杨炯竟然很难与两年前,在梅姑举办的那次诗会上,那个形容枯槁,苍老憔悴的落魄老书生联系起来。

    目瞪口呆了一会,杨炯问道,“你不要梅姑了?记得当日你还和胖子争抢来着哩!我还给你评过诗哩!”

    羞涩一闪而过,秀才挺了挺胸脯,一本正经回道,“俗话说,富易妻,贵易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属下在虎山军供职,有大当家你的信任器重,有权有钱,已非当日之吴下阿蒙,岂可再拘泥过往之事!”

    好吧,你都有权有钱了,那就使劲作呗!

    被这种厚颜无耻和巧言令色打败了,杨炯没法接话,只得无奈点了点头。

    ……

    这次征战永州,不仅士卒有奖赏,秀才很滋润,虎山军也是大有收获。谏山岭一战,俘虏收编了两千余士卒,又在永州府有钱人那里征集了大量的钱粮。弄到钱粮后,杨炯特意写信交待远在衡州的度支使王鹏,要他赶紧把当日在衡山县城借的钱给还了。

    末了,杨炯还特别强调,不仅要足额偿还,而且还要给利息,并按市面上的规矩来。

    当时写信的时候,杨炯口述,秀才执笔。写完,秀才纳闷道,“属下就不明白了,当日大当家你拿着刀子,架在人家的脖子上,才抢到了钱。如今,怎么又想到要还钱了?而且,还叮嘱一定要给利息?”

    杨炯呵呵一笑,然后正色回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咱们做不了圣人,但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要尽量做好人!以后,你会明白的,人品是值钱的,不能轻易败坏!”

    除了纳降扩编、筹集钱粮外,还发现了两个人才,这在杨炯看来,更是收获。

    一个是马腾,这个永州卫的降将,冷静理智,敢作敢为,处事果断,先是用永州卫指挥使的脑袋,换取了自己活命的机会,然后冒着风险入城劝降,又立下了大功,算是在虎山军中站稳了脚跟。

    另一个是周鹏,永州府的教谕,也就是当初劝陆大山派人出城,与虎山军周旋谈判的那个中年官吏。永州城出降当日的晚上,他就在第一时间备上礼物,上门投靠。

    一府之教谕,身份清贵,如此作派,让杨炯不由得踌躇犹疑,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

    周鹏见状坦言,“大当家不必惊讶!某此次冒昧登门,目的就是投效!”

    杨炯仰头看了看。全是空气,并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呀!想了想,杨炯拱手笑道,“让周教谕笑话了!只是先生此番作派说辞,某实在不解,都不知道该说点啥了!”

    看着杨炯的憨笑,周鹏也跟着笑了起来,尔后却又严肃地说道,“大当家妄自菲薄了!你落草为寇,也就一年多一点时间,在虎头山聚众扯旗,还不到一年。如今,从出征到取下永州城,还不到半个月。”

    “这份能耐,不是一般人有的,总有人能看明白!”

    杨炯听了这话,摆了摆手,“不值一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某之所以顺利攻下衡州、永州,不过是国朝卫所制度败坏,军事力量萎缩,再加上时局不稳罢了!”

    周鹏听了,也不争辩,又抛出另一个话题,“大当家此行来永州,不是拓地,而是抢钱吧?”

    杨炯听了,凝重地点了点头。

    周鹏又道,“属下既然有心投效,便冒昧建言。永州,地处僻远,民生艰难,产出有限,并非富饶之地。”

    “……不若进取岭南,打下两广布政司。那里气候炎热,物产丰富,才是屯军养民的好地方。大当家不若再接再厉,兵锋直指桂林府,或是韶关府……”

    杨炯听到这里,这真正才确定对方是个明白人。这不是一般死读书的人,因为这不是处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不关心世事,对大明各地风土不了解,没有洞察力、分析力的,断然说不出这番话来。

    而且,人家仅从虎山军的需求,便可以判断和建言,而且还是一语中的。

    凡是做事的人,对懂事的明白人,绝对是打心眼里喜欢和欢迎的。

    杨炯连忙对亲兵说,“把石姑娘从城里买回的点心,赶紧端上来。”随后,杨炯转头解释道,“军旅生活清苦,我这里都没啥东西招待先生的,还请见谅!”

    周鹏抚须直言,“没事!我是来投效大当家的。你认可我的见识,便是最好的招待了!”

    接着,两人相顾大笑。

    于是,宾主相谈甚欢,直到深夜。

    在周鹏的建议下,杨炯定下了驻军永州的决心。把在永州纳降的俘虏打散到其他营头,又从其他营头抽了三个千人队,组成了一个新的暂时缺编的营头,驻防永州府,以便收取赋税,征集兵员,并防备广西方向可能的异动。

    这个营头的指挥使就是原永州卫的千户官,马腾。

    至于为啥提拔马腾,杨炯主要的考虑是,马腾入城劝降成功,避免了虎山军无谓的伤亡,算是大功一件。有功必赏,这向来都是虎山军的规矩。

    再者,周鹏的一番话也打动了杨炯,“马腾,为求活命,行事毒辣,臭名远扬,在永州一带,恐怕是难以立足了。大当家前去攻打韶州期间,让马腾带兵在此驻防,他既熟悉永州的风土人情,又没法借力本乡本土,最是合适不过了。”

    周鹏如此洞悉人心,虑事周全,杨炯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于是便出言正式相邀,请他到虎山军中任职。

    周鹏喜不自胜,作揖行礼,朗声回道,“读圣人书,经天下事,不负苍生,不负平生,固所愿耳!”

    ……

    与当初前来永州不同,这次前往韶州,也就是后世的韶关市,一路晴好,也暖和许多。

    不过,对于有行军经验的士卒来说,怕的是雨雪,并不怕冷。天冷,走起来就暖和了,但若是有雨雪,肯定会弄湿身子。一旦宿营的时候,那就遭罪了,根本没有条件换上干燥的衣物,只得硬捱。

    随军的民壮也都兴致颇高。这次攻打永州,每日二十文铜钱,除夕之日,大当家又给每人额外发了一两银子。这一路上,也就是搬运东西,构筑营垒,并不需要他们上阵杀敌,根本没有丢性命的风险,所以这些民壮也都是一口一个“大当家仁义”。

    士卒和民壮的兴致都很高,一路上,“韶州”“韶州”的呐喊不断,让人听了热血沸腾。这是拔营前的军议上,由杨炯提出来的。当时,这个提议一出来,下边的指挥使和千夫长并不理解,一脸懵懂看向杨炯。

    杨炯耐心解释道,“咱们两万多人,两万多颗脑袋,两万多个心思。只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才能最大程度凝聚共识。韶州,简单直接,这个口号,可以时刻提醒士卒和民壮,咱们为什么吃苦受累,为什么厮杀搏命——那就是要打下韶州府!”

    粮饷充足,天气晴好,行军速度比攻打永州那次快了不少,差不多两天就可以走完上回三天的路程。而且,前去韶州还需翻越南岭,从永州城出发,差不多需要将近一个月。所以,这次杨炯没有强调行军速度,也没有搞急行军,不过正常行军而已。

    队伍抵达郴县(韶州府正北方向)的时候,秀才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大当家,不,不,守备大人,大喜,大喜!”

    此时,杨炯正从亲兵手中接过图囊,从中抽出郴县的地图。几个亲兵见状,集体转身背向杨炯。杨炯小心翼翼地将地图铺在亲兵的背上,生怕弄破图纸,并没有急着搭理秀才。

    作为一个科班出身的军官,杨炯对地图有着特别的感情和格外的看重。为此,他挑选了一批机灵的亲兵,还从民间强征了一批读书人和画匠,平日里就专门搞测绘。可以说,杨炯手中的这副郴县地图,就算是郴县的主簿,也没有这么的详细。

    杨炯一边察看地图,一边调戏秀才,“柳兄弟,什么喜事呀?是新纳的小妾怀上了?还是潇湘楼的梅姑给你来信了?呵呵!”

    秀才毫不计较,继续叫嚷,“大当家,不,得叫你守备大人了!真是,真是大喜事!你当上大官了!”

    杨炯转头看向秀才,并不急着询问,反正秀才会详细解说的。

    果不其然,秀才喘了一口气后,马上接着又说道,“大当家,朝廷已经正式下旨,任命你为衡州卫指挥使兼守备。湖广都司衙门的人,还有宫里的人,都来了!现在就在郴县衙门里,等着大人你前去接旨!”

    与秀才的欣喜若狂不同,杨炯却是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的,五万两银子,一个参将么?

    靠,都什么时候了,只听说过打折甩卖的,哪有还擅自提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