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余日,就要过年了。历时七日,踏过了风雪征程,虎山军全军抵达永州城下。当日,风雪竟奇迹般突然停下了,久违的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虎山军一片欢腾,士气大涨,连日来行军的疲惫,似乎突然消失了。

    倚强凌弱,以众击寡,杨炯光明正大地屯兵城外。指派好警戒的队伍,杨炯就下令派出夜不收,四处搜索永州卫的下落。在杨炯看来,找到并消灭永州卫,是最简单粗暴摧毁官府守城信心的办法。

    永州卫,相较于衡州卫,从年龄上来说,算是小兄弟。在定下攻打永州的过程中,杨炯曾让柳秀才翻了一下书,这才知道,永州卫是在洪武元年(1368年)设立的,而衡州卫早在龙凤十一年(1365年)就设立了。在大明,卫所设立的早晚,既与太祖朱元璋统一华夏大地的先后顺序有关,也与所在地的重要性有关。

    根据亲兵队简单测绘出来的地图,再结合后世的记忆,杨炯感觉到,永州相较于衡阳,虽是连接广西的通道,但还是要更加僻远一些。据《史记》记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零陵也就是现在永州府的治所。

    之前,杨炯没有在朝廷卫所系统混过,对于永州卫的情况,算是两眼一抹黑。于是,杨炯把刘平给叫了过来。

    刘平,原衡州卫左千户所的一名百户官,骁勇善战,知名度比较高。湘江一役,衡州卫兵败,刘平被俘,后被编入了虎山军的亲兵队。伴随虎山军的扩编,加上个人战功的积累,前不久,刘平又干上了百夫长。

    刘平是个靠谱的人,在杨炯提出问题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低着脑袋回想了一下,然后才开口,“将军,属下原来也就是一个百户官,平时大多在种地,偶尔才出征打仗。永州卫,属下听说过,但没有见过,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至于他们能不能打,属下还真不敢乱说,免得误了将军的大事!”

    说完,可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刘平又补充道,“以前衡州卫出征在外的时候,大伙聚拢在一起,倒是也闲聊过湖广都司各个卫所的一些故事,不过都说衡州卫最为厉害,仗打得多,每次都没输过……”

    从刘平的话里,杨炯并没获得有用的信息,只是知道,永州卫没有衡州卫那么出风头,防区内基本上没出过什么大事情,用后世的表述,算是湖广都司的预备役吧。

    从一般的逻辑上讲,兵不娴习,不可以当敌,老是不打仗,战斗力自然高不到哪里去。在缺乏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杨炯只能这般判断,并以此作为定下战斗决心的依据。所以,杨炯倾向于先野战,灭了永州卫,再行攻打永州城。

    于是,杨炯不断派出人手,四处搜索,企图捕捉永州卫的藏匿之处,争取野战歼敌。

    ……

    永州城外东边二十余里的一片山林里,永州卫指挥使黄建坐立不安。前几日,知府衙门紧急通报,说占了衡州的虎山贼杀向永州来了。陆知府让永州卫赶紧召集士卒,全力防守永州城。

    不同于陆大山这种文官,黄建虽然没有正经打过战,但对卫所系统的运行情况,以及统兵作战的常识,还有有基本的了解。得知消息后,黄建马上办了两件事,一个是派出夜不收,抓紧打探虎山军的进军情况。另一个,就是立马带着亲兵出城。

    第一条,是知己知彼最起码的需要。第二条,则是对自己卫所真实情况的了解,在他看来,没个两三天,怎么可能把全卫的士卒给聚拢到一起?

    一个没兵没卒的卫指挥使,呆在永州城能干啥?难道等着陆知府和其他文官看笑话?他娘的,老子先走一步了,有能力就来救你,没能力就待来年祭拜。

    经过两三天的紧急动员,黄建才勉强把整个卫所的士卒给集结起来了,并亲自点验了一番,加起来有四千余人。即便这样,黄建最终也没能带兵入城,因为虎山军已经抢先兵临城下了。

    无奈之下,黄建只得带兵在永州城外躲起来。没有坚固的城池,没有构筑好的营垒,黄建实在没信心,带着手下的四千余人,可以打赢来势汹汹的虎山贼。现如今,黄建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出生天,躲过一劫。

    而且,之所以没有带兵远遁,不是黄建不想跑路,而是带不走手下。除去五十多个亲兵家丁,其他的手下,特别是最底层的士卒,其实就是永州地面上的庄稼汉。用保境护家的名义,召集大伙起来打仗,这个还勉强可行,但若是让这些手下抛弃妻儿,跟着跑路,那是万万不可行。

    就连身边的亲兵家丁,也都惦记着城里的家人和产业,眼巴巴等着黄建出个锦囊妙计,一举解了永州之围。

    如今,黄建之所以坐立不安,饱受煎熬,因为他既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找个离城不远的地方躲着,干耗着。

    ……

    亲兵队的搜索很快就有了结果,这得归功于新任千夫长杨真。

    杨真是个苗人,自小穷苦,很早就在山林间找吃食,有着了丰富的狩猎经验。

    作为新任的亲兵队千夫长,算是虎山军一个非常显赫的职务,杨真身上的压力很大,平时感觉大伙看自己,都是带着质疑考究的意味。

    杨炯下达了搜索永州卫的指令后,杨真虽然急于建功,但并没有乱了方寸,四处撒网,瞎派一气,而是先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仔细琢磨地图。在杨真看来,永州城东靠东山,西临萧水,扼水陆之冲,地形是比较险要的。从审讯永州卫军户家属的证词来看,也没有跑路的交待,那只能说明黄建躲在哪个角落里,还打着伺机救援永州城的主意。

    若真是这般,拿永州卫的藏身之处不会离得太远,很可能就在附近,最多一日的路程,而且还得是在潇水东岸,不然渡河就是一个大问题了。再进一步揣测,永州卫最多也就五六千余人,人数上居于劣势,肯定得找一个让他们有安全感的地方。这么一推算,很可能就在城东附近的山林间。

    杨真急冲冲跑到大帐,把自己的想法跟杨炯说了。

    杨炯铺开地图,仔细对照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你的考虑,有道理。应该不会跑到潇水西岸去,很可能就是城东附近的山里。岿山,秀峰山,神仙岭,金牛岭,谏山岭,这些山,离城也就二十里左右,距离比较合适,利于他们及时投入战斗。你派人重点侦察。”

    ……

    “他娘的,烧个火,弄出这么大的烟!你个狗日,是不是想给虎山贼报信?赶紧把火给熄了!就是不吃饭,也不能把虎山贼给引来……”

    “……操!拉泡屎也不知道选个地方!拉得路上到处都是,臭烘烘的!姓马的,你这个千户官怎么当的?带个兵都带不利索!”

    黄建本就心情郁郁,巡起营来,更是越巡越窝火。好几千人聚拢在一起,吃喝拉撒的,都得操心。不仅如此,还得时时刻刻防备虎山贼,这让黄建心里总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这几天夜里,黄建躺在床上,无论怎么困顿,可就是睡不着,老是想起当前的战局。虎山军屯兵城外,虽然派人伐木制作云梯等攻城器械,但并没有直接攻城,甚至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老远的从衡州跑到永州来,总不会是来这过年吧?

    心里压着石头,自然会发火,这让不少部下都吃了挂落。几个千户官带着各自的亲兵,小心翼翼跟着,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上指挥使。此刻巡营的地方,就是左千户所的宿营地盘。

    找了一块大石头,黄建径直坐下,手里拄着宝剑,居高临下看着一堆堆,像羊拉屎般的窝棚,问道,“军议的时候,老夫一再声明,弄吃的,务必得小心谨慎,不准把烟给弄出来!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这么大的烟尘,都不管不顾,完全是在放任士卒!”

    说到气愤处,黄建拄着宝剑狠狠砸了几下,完全不顾及这是家传宝贝,“……据夜不收禀报,虎山贼有两万余众。咱们永州卫呢?还不到五千!你们不听老夫的话,完全是不知死活!你们几个,是不是还要派人去告诉虎山贼,咱们就在这里,在谏山岭等着他们前来攻打?!”

    几个千户心里不以为然,不过见指挥使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触霉头,便套拉着脑袋,装出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黄建狠狠训斥了一通,心情才好些。谏山岭本就是永州城外的一处风水宝地,往西望去,山下田园密布,城墙依稀可见,潇水向北而去,整个的视野非常开阔,无形中让人心里畅快。受到山水形胜的感染,黄建一时间抛开了俗世纷争,竟然静静欣赏起永州城外的风景来,目光久久停驻在西向。

    过了一会,黄建突然踉跄着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凄厉般大叫,“啊!贼子!虎山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