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夜宸卿在身边是怎样的体验?

    如果让弋栖月回答这个问题,那大概就是白天黑夜的肆意混乱,时辰的不加在意。

    白天里上午下午便被他抱着睡过去了,晚上总算是从榻上爬起来,坐到桌案旁边算计自己没批改的奏折。

    夜宸卿这厮大概也是休息够了,她在那里改着折子,他便批了一件衣裳下了榻,散着头发弄了弄香,又走过来给她磨墨。

    弋栖月足足瞧完了一厚摞的奏折,翻到最后两本时,突然启口说着:“那天东南边陲的战役,是怎么回事?”

    “朕听着,耶律泽直到现在才有消息,却是在调查军中奸细。”

    夜宸卿从一旁抬起头来,笑:

    “打仗终究是靠人心,耶律泽是个勤勉的,只可惜算计得太少。”

    “除夕夜带着一支在前线驻扎许久的军队死死支撑,天气寒凉,归家无期,那些南国将士,并非足够坚定。”

    “单单是一曲《家门谣》,再让人在军营里挑拨一下,便会军心大乱。”

    弋栖月挑眉看着他:“宸卿,真是个坏家伙。”

    “现在朕埋下的人已经回来了,这也是你预料之中?”

    夜宸卿扬唇低笑:“他们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是一定的。”

    弋栖月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如今看来,战后耶律泽怕是犯了什么病,一时没顾上,以至于拖到现在才纠察。”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呢?”

    夜宸卿摇了摇头:“即便没有意外,耶律泽在洛水以南安定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不会是想纠察内奸,而是想先查明兵力,清点事宜,其次是稳定军心,鼓舞士气,这两件事昨晚之后,才可能有余力想到并应对内奸一事,如此,即便北国兵士还在军中,也有充足的时间撤出来。”

    “而最重要的是,没有北国兵士随着他们过洛水,在洛水之前便留下来了。”

    陛下之爱,他之所爱。

    他知道陛下心疼兵士,因此也会小心而细致地安排妥当。

    弋栖月心下暗暗赞叹他心思的缜密,随后却是笑:

    “不过,其实,除了告知于你的伏兵,其实朕在南营,还留了人。”

    “自从你告知朕洛水大捷,朕便对他们下了第二道命令。”

    “宸卿,时候到了,而朕不是君子。”

    夜宸卿微微一愣,随后亦是微笑:

    “陛下素来无意于南国,如今……还是看着三州?”

    弋栖月略一颦眉:“洛水天堑,旁人只说攻破天堑,可入南都,可实际上,数百年前,北倾一朝攻破南都,斩杀南皇南妃,自以为平了天下,而后却发现无力顾及。”

    “南国一众贵族的力量是一个小团体,乌查氏,耶律氏,早已融入到南都一带,北倾一朝有悍将名臣,年华正健的明君,尚且只能支撑寥寥二十年,最终落得南都起义,南国复朝,北倾军队被逼退到沂水之侧,还是旧日疆界。”

    “如此算来,事后之言,攻破南都,于北倾而言,不过是挨了年岁、损了兵力,多征收了几年的粮,却也费心费力地管理、镇压,着实不值当。”

    “此事,北幽不为。”

    夜宸卿在一旁垂着眼眸颔首。

    弋栖月却回眼又瞧他:“如今夜氏已入主东国,你可是有心思攻破南都?”

    “如若需要,这一队伏兵……”

    夜宸卿却摇了摇头。

    “陛下。”

    “臣下如今不是什么夜氏之主,夜主、夜君、逍遥王,于臣下而言都不过是虚衔。”

    “臣下愿做陛下的将军。”

    他是一个格外清明的人,并不欢喜反复折腾的争抢,也不屑于一直延拓自己的志向。

    逢着陛下,便入北宫护她一世,如此已经圆满幸福。

    至于东国,他护得百姓不遭灾难,便已足够。

    至于夜氏,他知道尘埃落定,母亲心中的最佳人选不是他,而他也无意留在夜氏,与东国为帝为王。

    母亲念着的即位之人,应当是淮钴那孩子,而淮钴也的确是最合适、最容易被百姓接受、掀起风浪最小的。

    如今想着这些,夜宸卿心里沉稳得紧。

    甚至没有分毫的计较,只觉得一切都好。

    他简单地说出来,随后垂下眸子去,给陛下继续磨墨。

    弋栖月这边愣了愣。

    她不知他计较与否,可是思量种种,她简直替他委屈。

    他做了这般多,奔波操劳这般久,最终却将夜氏拱手交予夜氏夫人和……那位太子?

    值得吗?难道不委屈吗?

    偏过头去,面前夜宸卿的长发晃晃悠悠,他垂着眼睛认认真真的。

    肩膀很宽阔,修长的腰却窄,这一瞬间弋栖月想着,肩宽而担得东西多,偏偏得到的少,这么多年,她的劫难已经过了,他却没有。

    忍不住伸手摸着他一头长发。

    心疼。

    夜宸卿睫毛抖了抖,随后转脸看着她。

    弋栖月便索性得寸进尺地用手臂勾住他的腰。

    身子一歪靠住他。

    夜宸卿身子一滞,随后手臂一环抱住她,他低头下去低低笑:

    “臣下无事,陛下也不要心里不舒坦。”

    他一说话,热气便扑落在四下,苏合香的气息暖暖氤氲。

    “一切都好。”

    “臣下能碰上陛下,便是极大的幸运了。”

    他低声说着,声音沉缓而又温柔。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宸卿永远都是这般温柔。

    可是弋栖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喊一句‘委屈’。

    只是痛苦和忍让,宁愿自己把自己灌醉,宁愿自己咬牙抚平皱起的眉头选择成全,他都不曾道过一句委屈,旁人问起,他又是云淡风轻的。

    手臂用了用力气,她低低道:“宸卿,朕想抱你。”

    夜宸卿身形停了停,随后单膝落地于她身旁。

    弋栖月偏头过去,朱唇蹭上他的眉心,双臂一环将他紧紧地抱住。

    夜宸卿这厮披着长发毛绒绒的。

    他的睫毛颤了颤,随后乖乖地闭上来。

    天下人都羡慕皇帝有三宫六院,可有时候,偏偏遇见这一人,便觉得三宫六院有人无人皆是虚设。

    弋栖月紧紧地抱着他。

    想起当初墨苍落逼着她让宸卿离开,她便当真狠狠铁着一张脸让他走,如今想来,即便是像当初那样,仅为做戏,也是舍不得了。

    要他在身边,这样的想法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当夜,半夜里女皇陛下从身旁人怀里钻出来,披上一件衣裳,转脸抚了抚旁边熟睡的人,却是走到桌边借着月光提笔写了一书。

    末了认认真真地扣上了印玺,然后她唤来湛玖,将这一张纸给了他。

    这纸上并未写什么天大的秘密。

    委实不过是一纸给予往后的旨意。

    如今写好交出去,便是君无戏言,自己也不能撤回。

    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

    以夜氏宸卿为镇南将军,驻北都,另代右相。

    毕竟邱相年事已高,前几日已经自请退居二线,老人家没有告老还乡,依旧选择留下,可是弋栖月也不敢劳烦他太多了。

    空下的右相一时没有充足的人选,不若便让夜宸卿来。

    总归也是她的人,加上他的才干能力确是罕有人及,更何况这样的男人,若是她日日关在宫中,她自己都会觉得暴殄天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种承诺。

    不会明言,却给自己断了所有其它的可能。

    把这一纸交出去,弋栖月沉了一口气。

    可是大抵是白日睡多了,而她本来也不缺觉,如今竟然没有困乏之意了。

    回眼看了看那边夜宸卿,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后又返回了桌案边上。

    无事可做,想却舍不得打扰那厮休息。

    干发了一会儿愣,却是依旧不困。

    百无聊赖,弋栖月伸手抽了一本旧志来瞧。

    打开一看,却觉得封面的字迹甚为熟悉。

    仔细一想她眼眶发热,这书竟是她父亲的旧书。

    是了,当初母亲最终被安定在灵隐寺,记挂家里,便索性将府里旧物都搬了过来。

    这个书房里自然装的是她父亲的书。

    而弋栖月小时候顽劣,并不喜欢看这些书。

    只记得父亲总欢喜看看这北都里晦涩而又不大确切的故事和历史。

    如今大了,又碰上这书。

    她停了停,随后细细地打量。

    《幽初皇史》。

    有些破破烂烂的一本书。

    大概便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空穴来风。

    弋栖月皱了皱眉,可是如今左右也无事,索性便打了开来。

    孰知,不知怎的便翻到一夜。

    那上面分分明明写着

    “城西郊,北数十二,农院枯井。”

    “枯井非井,路也。”

    弋栖月身形一震。

    这……

    城西郊,第十二户农家,园子里的枯井,这枯井不是井,而是一条路?

    很熟悉……

    她皱着眉想了许久,忽然想起了西国乱后,弋轩之乱。

    那个在枯井之下发现的旧日密道,直通宫中……

    真的是那个井吗?

    弋栖月僵直着身体,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密道大抵是历代皇帝口口相传,弋擎天暴毙,连弋轩都不知道的密道,为何会在父亲的旧书里写得这般准确而又清楚?!

    要去验查,还要……再看看这本书。

    弋栖月咬着牙便一条条、一页页地瞧下来。

    直到勾画的笔突然停下。

    那个几乎从未看见过的姓氏出现了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