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卿从东南边陲的战场一路向西北而去。

    灵隐寺的所在极为隐秘,不过倒也是清楚知晓的。

    一路风雪,直到远远瞧见那山间寺庙门口的身影。

    心里霎时间暖融融的。

    陛下在等他吗。

    弋栖月立在灵隐寺门口,瞧见远远策马而来的这厮,肩上头上皆是落雪,身形却是挺拔依旧,不知不觉间便向前挪了几步去。

    等这厮走进了,一跃从马上下来,才发现莫说是肩上头上,便是睫毛上都落了不少雪。

    他低头瞧她,只一眨眼,便能瞧见长睫上晶莹的、能瞧见棱角图案的雪花。

    漂亮得让她想去吻他的睫毛。

    可倏忽间脸便被温热的大手捧住。

    “脸都冻凉了。”夜宸卿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抚弄她的脸。

    “陛下怎的不在屋子里等着?”

    如此说着,心疼却偏偏又美滋滋的。

    弋栖月这边撇撇嘴,却道:“还不是你这厮,母亲说什么也不肯信你回来,撂下狠话来,说你不来,朕便不必进去了。”

    “可是冻死朕了。”

    眼看着原本还美滋滋的这厮身形一僵,弋栖月却是勾挑起唇角来,抬手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

    “走了,进来。”

    夜宸卿睫毛眨了眨,随后也是乖乖地随着她进了灵隐寺。

    弋栖月转眼瞧着这厮有些青黑的眼眶,抬手抚了抚:“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昨晚可是好好休息了?”

    夜宸卿低低嗯了一声。

    一旁无影却道:“陛下,路上大雪封了几处,绕路绕得急,主子前天晚上睡了一个时辰,昨晚便没睡。”

    弋栖月一愣。

    “路上出了事也要好好休息啊,你这厮。”

    “实在不行写个信过来便好。”

    夜宸卿垂着眼瞧她,任凭她伸手抚弄他的脸,末了笑了笑:

    “若是那样,陛下岂不是要在门外多等一天?”

    弋栖月硬是被这一句话塞住了嘴,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咬了咬唇又终于笑道:“……糊弄你的。”

    “走吧,直接去客房歇着。”

    夜宸卿瞧了瞧她:“先去见老夫人吧。”

    弋栖月却道:“母亲那里,朕已经打了招呼了,等到用午膳的时候你再见她,早饭给你端到客房去。”

    夜宸卿点了点头,却又低着头眨眼瞧她:

    “……陛下呢?”

    弋栖月不禁笑了。

    自然是陪着他。

    他不在的时候,时不时的、不管是什么事,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来。

    如今他就在眼前,哪里舍得不守着。

    “你在哪,朕便去哪。”

    前面婢子引着入了正院,弋栖月没来及细想,启口便说了出来。

    夜宸卿微微一怔,随后眸子里光华闪了闪:

    “只是这里是寺院。”

    弋栖月挑一挑眉:

    “那又如何?”

    “朕正好要在佛前求一段姻缘。”

    那婢子行了礼,小心翼翼地褪下去,弋栖月一边说着,一边将门打开。

    等夜宸卿入了屋子,忽而又转过身去:

    “何况,你这厮可别忘了。”

    “当时法事供桌下……你都敢折腾。”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却是勾挑起唇角来:

    “……也是。”

    语罢却是径直低头下去,薄唇吻上陛下的唇。

    弋栖月心里一颤,想抬手拴住他的颈项,又觉得自己袖子上落了雪,只怕寒凉,便没有抬手。

    素来习惯掌控和强迫他低头,到如今她不肯拴着他低头,却发现此前的种种大抵都是自己图个心里安稳

    毕竟如今,即便不扣着他的颈子,哪怕她逗弄他轻咬他的薄唇他也是狠狠地将头低下来吻她,没有半点会闪开的样子,就一直等着,直到她有意分开之后才抬头。

    弋栖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攒的幸运和姻缘,以至于能碰见一个夜宸卿。

    此时此刻,寺院另一边。

    碧溪面上带着笑意,端着茶走到章夫人身边。

    “夫人,夜君到了。”

    安心礼佛的章夫人转头过来,接过茶来却是笑:

    “所以月儿那丫头,多半又是派你过来当说客的。”

    碧溪愣了愣,随后笑道:“夫人当真是心思通达。”

    “陛下听着夜君阁下连着赶了两天的路没休息,便说午膳时候再带他来见夫人。”

    章夫人笑:“只怕不仅仅是这样,那丫头自己也留在那了。”

    碧溪亦是笑:“确是如此,陛下也跟过去了。”

    章夫人闻言却只是笑:“这丫头,我算是管不了了。”

    “此前听着说她当年那个师兄过来,让宸卿走了,我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只想着这丫头这么多年算是白过来了,分不清好歹。”

    “如今我也总算是放心了,宸卿这孩子是个靠得住的,月儿这些年过来的苦,她欢喜便是最好。”

    碧溪笑:“夫人说得是。”

    忽而又道:“只是,这寺院……”

    章夫人摇了摇头:“我便不管她了,大抵这丫头也什么都敢。”

    “到底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便是,何况这许久先例也不少,不是在佛前闹腾,我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他二人也是许久不曾好好聚一聚了,既然月儿这丫头想着来这里见面,让我安心,我便也没什么挑的,不若多抄抄经文。”

    碧溪笑:“是。”

    “夫人,那婢子便先去寻常嬷嬷,陛下吩咐着将早膳送到客房里去。”

    章夫人笑了笑,点头:“让常嬷嬷照着我三年前给月儿备的那份准备。”

    “且去罢,及时送,别凉了。”

    碧溪称是,便匆匆退下。

    早膳送到客房,碧溪小心翼翼地敲门,等陛下应了一声,匆忙进去搁下食盒便退出去。

    屋内暖融融的点着香。

    弋栖月斜靠在床头,任凭夜宸卿这厮半闭着眼睛躺在她腿上。

    他的长发毛绒绒的,平日里她不喜欢痒,但如今却觉得心里格外舒服。

    低头下去瞧着他,伸手出去抚他的脸。

    于是这厮便动一动头轻轻地蹭她,用薄唇吻她玲珑的指节。

    而她更欢喜他长长的睫毛在手心微颤的触感。

    一边早膳已然送来了,弋栖月伸手过去,恰恰可以碰到,便取过来打开这个三层的饭盒。

    弋栖月一瞧着里面的菜色,便看出来这是当年母亲安排给她养身体的。

    心里一暖,大抵也知道这是母亲的用心和对她的宽心。

    终究看得最清楚的人,是母亲吧。

    哪怕她曾自诩能看透母亲一些作为的意图,却不得不承认母亲的清明。

    她想,如果她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或者说,如果、她如今还强扭着头脑欢喜墨苍落,昨晚她到达时候母亲僵着脸的一番话,也足以让她将一切看清。

    弋栖月原本也是极为严格的人,除了生病受伤,从不肯在榻上吃饭,如今想了想,舍不得旁边这厮,于是妥协地便留在榻上。

    “宸卿,吃饭了。”

    抬手戳了戳他的面颊。

    夜宸卿唇角勾了勾,其他却是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弋栖月笑,垂了眸子又道:

    “你这厮,瞧瞧这里面的,想吃什么,朕给你弄过来。”

    他低笑:“都好,陛下说了算。”

    “陛下给的,都好。”

    弋栖月心里倏地一软,算计着怕他空着胃,便先取了小米红豆粥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他。

    这厮便懒洋洋地枕着她,乖乖张口一勺一勺喝。

    偶尔大抵是有些烫,他皱皱眉头哼一声,等她抬起勺子来吹得凉些了,他便心满意足地再吞下去。

    懒得冒傻气,偏偏她就是欢喜。

    甚至想着,即便是在深山老林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若能如此过上一辈子,也是幸事。

    半碗粥给他喂下去,搁下碗来,用筷子夹起一个小丸子。

    稳稳地夹着给他送到嘴边,这厮启口咬住,弋栖月却只觉得他将筷子也咬了一下。

    正笑着想趁此逗弄他,孰知这厮却低低道:

    “筷子硬。”

    “陛下……换一换。”

    微微一怔,随后大抵也明白,弋栖月咬住一个丸子,而这厮撑起身子来仰头凑近她。

    唇边碰上一个温柔暖和的东西,弋栖月把丸子送到他口中,末了又不知饱足地蹭了蹭他的嘴角。

    夜宸卿这厮便低笑。

    这大抵是一直以来,吃得最为热闹却又最为安静的一顿饭。

    末了弋栖月将东西收拾好搁到远处的案几上,再回来夜宸卿这厮垂着一对眼睫毛又睡了过去。

    他眼眶四下依旧是乌青一片。

    弋栖月瞧着,心里便想,真不知这风雪如此大,他是如何不眠不休地赶过来的,又冷又累。

    何况她仔细想想又知道,前几日东南边陲一战,这厮忙活了大半个晚上,生生将耶律泽逼退到洛水之后。

    弋栖月只觉得心里暖融融,却又酸酸涩涩的。

    分明想见他,偏偏又舍不得他跑。

    伸手出去抚他的脸,又小心地悠着力气,怕弄醒了他。

    而后索性坐在塌边,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来。

    此前瞧了不少遍,如今却还想瞧。

    正是这厮战后专门用苍鹰给她送来的信,鸟儿飞得快,早早便到了。

    信里他将一切都说了,一则是此前的四面南歌,二则是内外呼应,三则是逼退多少里的具体算计。

    末了还提了两件事

    一则是南皇没了消息,南国应当是元气大伤,近期是可以趁机介入。

    二则竟是细细地给她交代了当初她安插在南国的北宫将士,在此番计划之后的人数变更,从用了多少人,死亡,到轻伤重伤,皆是细细交代,偏偏伤亡的不论是人数还是比例,都是极少,可这分分明明是一个半险的计划,如此低的比率,大概是他提前花心思谋划了许久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