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醉眼朦胧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大抵是方才洗浴出来,他散着墨色的长发,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简简单单,如今经她一折腾,倒是有些凌乱。

    可是他那一对眸子却是冷冷清清,半分慌乱都没有。

    “陛下,在下是东国夜君,此番和谈的东国使臣,还请陛下莫要逾矩。”

    对面的男人薄唇轻启,这一句话合情合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夜宸卿,你……”

    弋栖月醉醺醺地勾唇笑。

    他说的话烙在心里,好难受啊。

    “北国陛下,够了。”男子垂了眸子,随后松开了扶住她的手。

    只是,不着痕迹间,他分明是等着她站稳,方才抽手回来。

    可是这低低地嗓音,以及那一句‘北国陛下’,却是在眨眼的功夫,让弋栖月的醉意消失了一大半。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稳了心神。

    “如今事关重大,还望陛下约束言辞。”

    夜宸卿继续淡淡道。

    弋栖月心里绕了三绕,头脑依旧迷糊,可大抵也想明白了,自己……大抵是喝高了,撒酒疯,趁着墨苍落不在才摸过来的。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醉酒了,撞了一头灰,可是这一头灰分明不是让她最为沮丧的。

    她拂了拂袖子,努力稳了心神,只是淡淡道:“多谢夜大人出手相救。”

    随后昂起头来,绕过他去,举步便走,虽说脚步还是有些虚浮,可她却是有意地加快了步子,倏忽间便出了门去。

    夜宸卿在她身后默然瞧着。

    知道无影小心翼翼道:“主子,这……”

    夜宸卿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到无影分辨不清,这究竟是主子的叹息,还是他的错觉。

    可思量间,夜宸卿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醉了。”

    她醉了。

    可是他大抵想不清楚,之前和他的种种,是不是也是她的一场,酩酊大醉。

    无影愣了愣,随后低头道:“奴才明白,此事……会处理干净,验查好。”

    夜宸卿点了点头,随后抬了抬手。

    无影便行礼欲去。

    谁知方才转过身去,便听见夜宸卿在他身后低低道:

    “看着她一点,天暗,别让她磕着碰着。”

    无影的身形一僵,随后愣愣地转身过去。

    可谁知,自家主子的动作更是快,如今,主子已经转身过去,只留给他那一句话,以及一个冷冷清清的背影。

    无影只得默然而叹。

    弋栖月一路摇摇晃晃,半醉半醒回了北国客房。

    谁知方才推开门,便瞧见屋内,桌案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陛下醉成这副样子,怎的还要乱跑?”

    墨苍落听见她不甚平稳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她。

    弋栖月一惊,随后却是顺势靠在了门上。

    “师兄猜着呢?”

    她懒懒散散地眯起眼睛,笑道。

    墨苍落颦了颦眉,随后却是几步上前来扶住她。

    “我不猜,你说罢。”

    弋栖月笑:“我说了又能如何……反正你也不会信……”

    墨苍落一愣,每每都要被她这句话堵住嘴。

    他悻悻闭了口,也瞧出来她醉意未去,看着她一副规规整整的模样,也不像是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便索性不多问了。

    “好,那便不说。”

    墨苍落低低地叹了口气,随后扶着她向塌边走。

    “没有什么信不信的,我只是看着你醉了酒,觉得你该好好休息着,不然会头晕的。”

    他缓声细语,仿佛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弋栖月半醒半醉,听见这话语,心里却又不由得动了一动。

    如今的墨苍落同当年那个师兄,偏偏多了几分相似。

    放在心里十几年的人,纵使不欢喜了,也不可能全无感慨。

    可终究……也只是感慨。

    大抵如是。

    心里的抵触不知不觉间便少了几分,弋栖月任由他扶着她到了塌边,安安稳稳地躺下,半睁着眼,瞧着他给自己掖好被子。

    “好好休息罢,月儿。”

    墨苍落的声音轻缓温柔,低低地声线,像极了当年那个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

    弋栖月闭上眼,却忽而抬手攥住他的袖口。

    墨苍落身形一滞他本以为,如今她是抵触他的,因此扶她躺下了,他便打算离开这榻边了。

    却不料她竟会像个孩子一样。

    “怎么了,月儿?”

    墨苍落停了步子,转过身来。

    “可是哪里不舒服?”

    弋栖月胡乱摇了摇头,攥着他袖口的手去愈发紧了。

    她迷迷糊糊地哼了几声,随后却道:

    “这不是宫里,不是我的床……”

    墨苍落愣了愣,可心下一想,也是释然

    可不是,月儿这丫头的确是认床的,当初这丫头初到苍流,晚上便是睡不着,婢子过来告诉他,说小丫头缩在被窝里哭。

    他一问才知道,一则是怕风,二则是认床。

    墨苍落低低地,不知是叹还是笑,他翻过手来扣住她的手。

    弋栖月的手亦是加了力道,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头疼,又想睡,可是睡不着……”

    “没事,月儿,我在。”

    墨苍落垂着眸子,瞧向这个丫头。

    如今她紧紧攥着他的手,仿佛是不善水的人落了水,死命地抓住岸边草一般。

    闭着眼颦着眉,力道却是不小,生怕他跑了。

    即便是他给出了承诺,也不见放轻松。

    “月儿,没事的。”

    墨苍落又低低道。

    弋栖月闭着眼,有些胡乱地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却是两只手一并牢牢地抱住他一只手,生拉硬拽地放到面颊旁。

    然后,她头一偏,滚到他手上,半枕着他的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墨苍落愣了愣,她的头有些沉,她一呼一吸的热气便在落在他手上,渐渐地均匀和缓,惹得他手心微痒这丫头,大抵是睡过去了。

    可睡过去,却依旧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

    心里起了三分无奈,墨苍落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随后,转身靠在塌边,便任凭她枕着他的手,安稳入眠。

    第二日。

    东临山庄里,议事厅中,只二人。

    正是弋栖月和夜宸卿。

    弋栖月今日一早醒来,早已过了酒劲。

    可是因为昨日自己做荒唐事的时候,也是半分清醒,因此多少还记得一些自己的‘事迹’。

    不过,北国陛下,一向也是个面皮厚的。

    见桌案对面的男子容色淡淡,一副仿佛昨晚都不曾发生的模样,她便也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好像那个醉了酒硬闯到别人屋里的泼皮不是她一样。

    “贵国三皇子归途遇袭,我北国确有疏漏之处,也不会推脱责任,只是,我北幽也绝不肯做冤大头,夜君需让朕查明真相,再作计议。”

    夜宸卿在她对面,闻言抬眼瞧了瞧她,随后低声道:

    “真相确是要查明的。”

    弋栖月笑:

    “夜君深明大义,那朕便直说了”

    “如今,我国的兵士皆被贵**队扣押,无法归国,甚至是掌事慕雪,身受重伤,贵国也不肯放人,只是承诺了让她无性命之忧。”

    “如此,岂不是阻隔了查明真相之路?”

    夜宸卿淡淡道:

    “北国陛下,此事贵国是受害者,东国更是受害者。”

    “陛下难不成是信不过东国,偏要自己动手审问彻查,才肯相信?”

    弋栖月笑:“若是东皇查,朕自是肯信的。”

    夜宸卿对面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弋栖月笑:“至于其他人,朕不可轻信。”

    夜宸卿抬眼瞧她:“陛下是在怀疑在下?”

    弋栖月笑了笑:“夜君此言差矣。朕只是觉得,朕身为北国皇帝,除了对于直接利益相关之人的信任是有理有据的,对旁人的信任,只怕都是妄加的,不甚负责。”

    “更何况,朕想要审问,最根本的,并不是对贵国哪一方,有任何方面的见解,而是认为,朕的子民,朕应当负全责。”

    “对对错错,朕都应当亲自处理,不可将他们轻易交付与异国之人。”

    夜宸卿颦了颦眉,随后道:

    “陛下所言,确是有理。”

    “不过眼下三皇子未醒,我国陛下亦是急火攻心害了病,朝廷上下,无人肯退步让人。”

    “何况这些兵士与三皇子被劫一事,皆是脱不开干系。”

    “皇嗣一事又是国家命脉,关乎存亡,半分也马虎不得,此事陛下定是知晓。”

    “因此,陛下如今想要将人要回去,只怕理由并不充足。”

    弋栖月微微一愣,可随后又笑:

    “夜君所言甚是。”

    “不过,同时,朕以为,这些兵士虽有嫌疑,但罪名尚未落实。”

    “送贵国三皇子归国一事,本就是两国之事,因此我北幽在担得后果的同时,也要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更何况,夜君,北国亏欠,和扣押兵士,是两码事。那些兵士是北幽子民,有嫌疑,却不足以被捕。北国亦是可以说对东国有亏欠,东国处理,也应限于对国家的‘罚’,这罪名不能平白无故转移到兵士身上。”

    夜宸卿淡笑:“陛下此言不错,只是做不到罢了。”

    “今日来此,都是希望不动刀枪解决这一问题。”

    “只可惜陛下这话不可能劝动他们松口放人。”

    “事已至此,倒不若陛下同夜某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