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卿起初愣怔,随后心下忽而暖了一暖。

    陛下这丫头,大抵是在告诉他她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会来,碰上这事情,给他赔个礼。

    顺便,她大抵也是承诺,她会陪着他。

    以及,这样子,估计既是再给东国皇帝示威,也是在给母亲示威。

    夜宸卿愣怔了片刻,随后一偏头,略一垂下眸子来,薄唇向前轻巧动了动,他在回应陛下的吻。

    她身形向前一倾,他便又抬手,一手护着,一手抱住。

    这桌子本就是斜桌,如今北国陛下还毫不犹豫地侧身当堂献吻,当真是让在座的各位都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对面。

    易无书低低地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转过眼去。

    淮柔本是随着前来,见状,本是打算喝一口汤,如今汤勺悬在手里,她张着口,硬是没有喝进去。

    末了咬了咬牙狠狠将勺子掷于碗中还喝什么汤,饭都不必吃了,气都气饱了!

    那个女人,真真是恬不知耻!

    而更为愣怔的,当属乾妃夜渌。

    夜渌是个聪明人,虽说一时糊涂任由东国皇帝抓住,可她的心智是清醒的。

    对面的弋栖月当堂亲吻宸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讨回东国皇帝无礼伤了的面子……

    这个北国皇帝,在对她夜渌示威。

    夜渌瞧得见弋栖月投过来的目光,她恨得牙根痒痒,奈何……

    如今的她,既不能公布是宸卿母亲的身份,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推开东国皇帝。

    北国这边,烈倾在一旁,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心下却暗暗发笑陛下出手,当真是厉害。

    而弋栖月,旁若无人。

    贪得无厌地在他薄唇上舔舐,末了还逗弄一般地在他唇角之畔啄了几口。

    她自然知道,这一切会落在这全桌人的眼中。

    可这又如何?

    北国前来皆为亲信,知晓她的意思。

    至于东国人……

    淮川在她手里,东国后裔在她手里,他们半个字也不会敢多说。

    “北国陛下。”

    淮柔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声音强撑着恭敬。

    她看见弋栖月移开唇去还眯着眼凑在夜宸卿跟前,伸手描画着他的眉眼,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颤。

    快点分开,快点……

    “容柔儿说句不当说的,现在还是两国谈话之时,如此……只怕不妥。”

    对面,乾妃闻言,阴翳的目光缓解了几分。

    她被东国皇帝抱着,说不出这句话,淮柔这时候说出来,也算终于做了件好事。

    孰知,弋栖月闻言转过头来,却是笑道:

    “古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

    “来往来往,在朕看来,便应当投桃报李,不是么?”

    话一出口,对面东国众人皆是愣怔。

    连方才醉酒的东国皇帝都回了回神,缓缓松开了一直在甩他的乾妃。

    淮柔咬了咬牙:

    “父皇醉了,北国陛下……”

    弋栖月勾唇而笑:

    “朕醉与不醉,朕说了算。”

    “朕醉的酒,旁边是朕的男人,公主以为有何不妥?”

    弋栖月这么一说,把自己的情况说得和东国皇帝有八分相似。

    却也是巧妙地开脱,给东国皇帝和自己都留足了余地都只是醉了,谈不上不妥,两方一致,便也抵了。

    淮柔终归也不能说自家老爹的不是,沉了口气,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北国陛下说的是……柔儿,受教了。”

    易无书见状忙道:“今日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过是一同饮酒,聊聊旧事,两国陛下放得开,是对易某不见外,抬举易某了,易某可是受宠若惊。”

    易无书是个机灵人,很擅长打圆场。

    东国皇帝此时被乾妃暗戳戳掐了一把,酒醒了大半,再加上听见弋栖月、淮柔和易无书的话,心里又清明了几分。

    沉了口气,笑道:

    “这么些年了,一喝高了,就爱撒酒疯,渌……爱妃倒是适应了,只怕是吓着诸位了,过意不去,朕……自罚一杯,算作赔礼。”

    说罢,满上酒,一饮而尽。

    弋栖月这边笑:

    “朕同东国陛下倒是有缘,朕也有这毛病,既是陛下罚了酒,朕也当自罚。”

    她不慌不忙地斟着酒,却是一边斟酒一边低笑:

    “东国陛下教出来的柔儿公主,真是一等一的谦逊知礼,不随着陛下和朕胡闹,还会劝谏一二。”

    她的话说得很好听,这一桌人都听着不大对,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东国皇帝醉得迷糊,只当是弋栖月在真夸,可是想了想柔儿平日里的骄纵,便笑道:“这丫头,也就会说些大道理,北国陛下可莫要取笑小女。”

    只有淮柔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知道弋栖月所指。

    不就是讽刺她去北宫那次的所作所为?!

    父皇的答案更是气人。

    淮柔咬了咬牙,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却是憋得手都在抖。

    弋栖月随着东国皇帝笑了笑,随后也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谁知,弋栖月方才撂下杯子,那边乾妃便站起身来,笑道:

    “北国陛下当真是年少有为,本宫佩服得很,敬陛下一杯。”

    弋栖月愣了愣,今日已然是第五、六盏了。

    可是对面是……

    咬了咬牙,立起身来,满上酒杯道:“多谢,朕为晚辈,回敬娘娘。”

    语罢,二人一比酒盏,同时一饮而尽。

    乾妃笑了笑坐下来,弋栖月也坐下来,孰知……

    方才搁下酒盏,淮柔那边却又站起身来,面上挤出一丝笑:“多谢北国陛下方才的指点,柔儿这便敬陛下一杯。”

    说罢,不待弋栖月回应,已将酒满上,一口气吞了下去。

    淮柔心下得意……

    她大抵算计过弋栖月喝了多少,今日,便是要让弋栖月出丑!

    让弋栖月为当初、今日事付出代价,也讨回东国丢失的面子。

    即便她这一杯灌不倒弋栖月,她嘱咐好了周围几人,他们随后也会随着敬酒。

    敬酒不可辞,否则便是失礼。

    淮柔便要看看,她弋栖月的酒量有多大!

    烈倾见状咬了牙,冷冷地看向淮柔

    这淮柔当真不是个好人,当初便图谋不轨,如今又在算计陛下!

    只可惜她为外臣,这等场合挡不得酒,不然,凭着她烈倾在战场上和弟兄们千杯不倒的酒量,她定要替陛下喝倒这全桌人!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正执起酒壶来打算将酒满上,她已有些醉了,手在颤,她却控制不了,一旁,却忽而探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扶住她有些颤抖的手。

    弋栖月一愣,可倏忽间,身边的人已然满上了酒,拂了拂袖子立起身来。

    “陛下事务繁忙,喝太多酒,只怕要耽搁。”

    “敬酒的各位,可容在下代陛下一饮?”

    夜宸卿淡淡说着,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杯盏,随后抬眼看向淮柔:

    “公主可是答应?”

    淮柔看着他拿着弋栖月的杯子立起来的时候,心里已是后悔万分,如今真想说别喝了,不用喝。

    哪怕刚才已经看见那二人的吻,她也不想再度见证这件事。

    可如今哪有退路?

    “夜……容君阁下高义,是本宫的荣幸……”

    淮柔磕磕巴巴地说着,愣愣地看着夜宸卿一饮而尽。

    夜宸卿面不改色,喝完一盏又满上,笑道:

    “可还有人敬陛下的酒?”

    来此的东国之人,都是东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是接触到皇家的人,自然知道夜宸卿是何人。

    惹不起,更不敢惹。

    夜君现在的样子,明摆着是对他们灌酒的警告,于是众人齐齐低下了头。

    夜宸卿笑了笑:“北国重礼,宴会将毕,那便由在下替陛下敬贵国诸位罢。”

    他从东国皇帝敬起,除了敬了歪歪倒倒的东国皇帝三盏,其他东国大臣,各自敬了一盏。

    被敬众人自然知道敬自己酒的是何人,也知道夜君此为,明摆着是在护着北国陛下,喝下一口口酒只觉得是在喝毒药。

    中途弋栖月拽了拽夜宸卿的袖子,孰知这厮只是转头,冲她笑了笑,低声道:“不妨事。”

    宴会毕,好好的午膳,东国皇帝是走着来,躺着回的。

    易无书吩咐人收拾残局,北国一行人便也往回去。

    带着绿意的北园里,夜宸卿一俯身,将摇摇晃晃的弋栖月拦腰抱了起来。

    “陛下这酒量可不成,局上怕是要吃亏的。”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弋栖月哼了一声,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你这厮喝了那么多,没醉?”

    夜宸卿笑:“不曾醉。”

    他抱着她往客房走,步子稳得很,这可装不出来。

    弋栖月哼了一声,察觉到如今自己在他怀里格外稳当,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舒服服地全然卸了力气靠着他。

    “前年中秋大典,是谁喝醉了跑回去抱着朕的?”

    夜宸卿身形略微一滞,随后却是垂下眼去看着她。

    凤眼里含着潋滟的笑意,他低低道:

    “那晚……”

    “面上醉了,心里可是清楚的。”

    所以答应的事,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一转头,面颊往他胸前一靠,不说话了。

    夜宸卿笑了笑,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一紧,顺着这一条小路,稳稳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