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和公公。”烈倾心里盘算了许久,可是终究还是怀着对玉先生的崇敬,决定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玉先生今晚便见到陛下,明日便返回家中。

    庸和回了神,客客气气地笑道:“烈大人。”

    烈倾笑了笑:“公公,不知今晚可还能面见陛下?”

    庸和愣了愣,却道:

    “陛下给大人许多方便,如今,若是仅仅按理讲,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妥当不妥当的问题罢了。”

    “但是大人也当悠着点心思。”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

    实则也是提醒烈倾,陛下离开并不是疲累的问题,她应当掂量掂量事情的重要性,是否要前去打搅。

    烈倾虽然心思直,但好歹也是个在官场摸滚爬打这般久的,一听也明白意思,可是掂量了掂量,觉得不妨一试。

    “如今有位先生,托烈某带着他去面见陛下。”

    “若是寻常人,烈某自然也不会选这么个时间。”

    “只是这位老先生事急,而他恰恰又是陛下多年之前找寻过的一人,烈某算计着,寻到此人,也算是给陛下送上一份礼。”

    庸和叹口气:“奴才拦不得您的,既然如此……”

    谁知话没讲完,一旁,一个侍从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公公,不得了了……”

    “陛下那边唤……”

    庸和眼一瞪,那侍从赶忙降下了声音来。

    “陛下要把全太医院的人都唤过去……好像是出事了……”

    庸和愣了愣,随后一挥袖子:

    “快去照着做,也注意着声势,别闹大了!”

    烈倾在一旁也听得清楚,愣了一愣,随后忙道:“这位先生便是行医之人,不妨便一同过去!”

    庸和颦了眉看着她。

    “烈某随着!性命担保!”

    烈倾咬了咬牙。

    父亲曾经说过,玉家救过她家先祖的性命。

    她觉得如今她担保也是应当,何况如今玉先生应当是为了陛下好!

    “好罢。”庸和终于点了点头。

    养心殿里。

    外厅。

    弋栖月眼睛直愣愣地,坐在桌案旁,手颤抖着抚着一旁的茶杯,可是许久了,却是一口水都没有喝。

    碧溪在一旁添茶倒水,劝了好久,可是弋栖月总觉得……

    这茶不是太凉,便是太烫。

    “陛下……”碧溪忧心忡忡地唤了她一声。

    “陛下莫急,太医们都在里面忙活,孙兰太医也在,孙太医上次不是能救下容君阁下的性命吗?”

    “陛下请宽心……”

    弋栖月涩涩勾了勾唇,可是却比哭还难看。

    孙兰最后的办法都用尽了……

    又还有什么办法……

    果真,没多久过去,孙兰带着一路太医出来,率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孙兰将头狠狠地埋下去,声音很低:

    “陛下,微臣无能……”

    “如今……症状确是焱毒,只是……”

    “臣等查不出焱毒……”

    “不知该如何救……”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弋栖月愣愣地将目光移过去,随后,便是哼也没能哼出一声来,只是兀自掩了面。

    “他……”

    孙兰跪伏在地:“还有些许气息……”

    “陛下……”

    弋栖月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挥手拂开要扶着她的碧溪,向着门里便走。

    “夜宸卿,你……”

    “你这个骗子……”

    没走几步,索性整个人跌坐在床榻下面,靠在床上,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别睡了……”

    “看着我再说句话……”

    咬着牙,声音愈发模糊。

    可是,榻上的人没有动静。

    她攥住的手,越来越凉……

    眼前全身水雾,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分明了。

    弋栖月抬起手来,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

    她还想好好的、清清楚楚地再看他一眼……

    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净。

    眼泪流的比擦的快太多。

    弋栖月便跌坐在塌边,肆意地哭,手忙脚乱地擦眼泪,狼狈得像个孩子。

    “堂堂帝王,竟狼狈到如此地步。”

    倏忽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却是冷静平淡得如同无波的古水,分毫涟漪也没有。

    可是这等高高挂起的声音,让弋栖月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来人,她哑着嗓子哼出声:

    “你懂什么……”

    脚步声起,来者稳稳地站在她面前。

    “此事也不必多懂。”

    “身为帝王,本就不当倾心,不当有什么儿女情长,留着也是祸害,不若不留。”

    弋栖月听着这毫不留情的声音一愣,随后冷冷地断喝一声:

    “滚。”

    那人却并不动身,只是继续淡淡道:

    “在下办完事,自然便走。”

    弋栖月低哼一声:“朕让你滚出去。”

    “在下玉幕。”来者自顾自说着。

    “为龙嗣之事而来。”

    弋栖月一愣。

    玉幕以为她是动心了,却不知如今这北国陛下哭得一塌糊涂,脑中还有算计,只是继续淡淡道:

    “玉某算着,陛下的身子,要不来龙嗣,玉家和北朝旧时有约,如今特来一瞧。”

    当年南国铁蹄袭来,医山覆灭,北倾灭亡。

    弋氏孤胆起兵,取出外侮,重塑山河,救他玉氏于危难。

    最后,又允了玉氏归隐的请旨。

    可是暗中的帮扶,也是玉氏一直以来的守约,是家规之一。

    他玉氏一身傲骨,从不肯欠人恩情。

    “先生出去罢。”

    “朕的身子寒凉,要不来龙嗣,不是阁下能医好的。”

    弋栖月回过头去,只是抚弄着榻上人的面颊。

    玉幕在她身后低哼:“不可能。”

    玉氏奇术,活生生的人,可医好。

    “你且说是为何。”

    弋栖月也不回头,只是低声道:“体内存了焱毒,你可能救得。”

    玉幕愣了愣,随后低声道:“不曾引毒即亡?”

    弋栖月回头瞧着他:“活生生地在这里,自然没有。”

    “怎么,阁下做不到?”

    玉幕冷笑:“既是如此,自然能做到。”

    “陛下请随在下来罢。”

    说罢,他便转身。

    “慢着。”弋栖月身形不动,只是一声低喝。

    “先生看着把握不足,倒不妨先试试手艺。”她狠狠稳下声音,攥在夜宸卿的手,力道却是愈发大了。

    玉幕面不改色:“哦?如何试?”

    弋栖月咬牙指向榻上人:“他,也是体内封存了焱毒,朕要看看,阁下能不能救活他,再说……”

    孰知,话未说完,玉幕便冷声道:

    “陛下心头之意,恐怕便是要在下医他。”

    “只是,在下许先帝以江山社稷,龙嗣安康,眼下此人,在下无需救,也无意救。”

    “玉先生,医者仁心!”弋栖月咬牙低声道。

    “仁心对天下。”玉幕淡淡转过身去。

    “陛下请随在下出来罢。”

    说着,便要往外走。

    孰知弋栖月却在他身后站起身来。

    “阁下许先帝以江山社稷,龙嗣安康?!”

    “好,很好……”

    “今日……”

    “先生若不医他,朕便让这天下与他陪葬!”

    玉幕身形一滞,随后冷冷回过头来,看向身后,那个双眼血红,咬牙瞪着她的女子。

    “荒唐,昏庸!”

    玉幕的话音很凉,在弋栖月听来,只觉得面前的这个老者,仿佛从不曾食人间烟火!

    “荒唐又如何,昏庸又如何?朕说过的话便会做到,你又能如何!”弋栖月冷笑。

    今日,她便是要逼着这个人救宸卿!

    “国之帝王,竟是向着一个闲散之人,以天下为要挟,可笑,你难道不以为自己荒唐?!”

    玉幕低哼一声。

    弋栖月冷笑:“闲散之人?”

    “阁下会在今晚来见朕,这么急,只怕是想回去陪家人罢?”

    “闲散之人也是有家的,有家……便在这天下之间。”

    “先生若是不应,且不说今日有没有性命走出皇宫。”

    “只要他有个好歹,朕便毁了这天下,阁下的家,也休想逃脱。”

    玉幕一惊,冷狠地盯着面前狞笑的女子。

    分明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说出的话,却是这么狠辣,这么有威严。

    更重要的是,本是哭得话都说不清的她,显然在这种关头,还能清醒过来,算计他,威胁他。

    虽说,她的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玉幕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抵抗她的威胁。

    他要守护玉氏,这是他必须做的。

    就像他如今过来,也是因为家训一般。

    如今,心下气恼,却忽而也松了一口气。

    面前的女帝,不是方才那个哭成一团的、狼狈而毫无帝王气概的女子,她一起身,一仰头,全全是惊世的天子之气。

    也许……她当真配坐稳这天下。

    而之前种种,她的作为,他也知晓。

    方法仁义不足,可显然是有一腔为国为民的壮志豪情。

    罢了,罢了。

    玉幕沉默良久,忽而扬唇而笑。

    “这才有个帝王的样子。”

    “罢了,今日我便破例,替你救他。”

    “只是……”

    “有两件事,须得你答应。”

    弋栖月咬了咬牙:“先生且说。”

    玉幕眯了眯眼,这位陛下,毫不假思索便应下了。

    榻上之人,对她而言,只怕当真重要罢。

    “一则,未来无论何时,都请陛下不要动毁灭天下的心思,更不要如此去做。”

    弋栖月点了点头:“那第二个?”

    玉幕摇首:“还未想好,便先欠着罢。”

    弋栖月一面颔首,一面让开床榻去:“好。”

    “请先生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