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卿摇了摇头。

    “陛下,方才一切,臣下都听着。”

    “陛下莫要糊涂了,这毒陛下也没办法,何况这毒本就迅猛,陛下若是再中一次,估计身子也受不住了。”

    “陛下须得考虑自己,也要考虑皇嗣。”

    弋栖月咬了咬唇,红着眼眶转过头去。

    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这般冷静……

    而她,早已是兵荒马乱。

    眼泪‘啪嗒’‘啪嗒’的,依旧往下砸。

    砸落在夜宸卿的面上,他却是扬起唇角温柔的笑了。

    “到不曾想过,陛下这般爱哭。”

    弋栖月一咬牙,猛地转过头来,流着泪,一口咬上他的薄唇。

    却又不敢多用一分一毫的力气。

    狼狈不堪,面上全是泪。

    一边吻他,一边哭,最后唇抖得吻不住他的唇,却也是半个字都讲不出声。

    弋栖月咬了咬牙别过头去如今她面上肯定是一塌糊涂,不能给他瞧见这么一副样子。

    夜宸卿垂了眸子,一抬手,把狼狈兮兮的女皇陛下搂在怀里。

    “陛下,莫哭。”

    “陛下……”

    四下皆静。

    众位医者皆明白,容君阁下之所以如今看着和常人没有两样,一则是因为焱毒沾染在箭矢上,是皮外伤,二则是因为及时封住了伤口周遭的穴道,毒素扩展极慢,三则……

    他应当也不好受,只是分毫都没有表现在陛下面前。

    夜宸卿抱着陛下,只觉得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他心里也疼得很。

    他沉了口气,薄唇凑在她耳畔。

    “陛下,莫哭……”

    “臣下从最开始便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陛下别顾惜太多,陛下还有江山社稷。”

    “以后……”

    弋栖月却是咬了牙,一字一句,呜咽不清。

    “我早便说过,你不是什么替身,我要的……是宸卿。”

    “我不要什么江山,宸卿,我……”

    “我只想要你……”

    夜宸卿听她哑着嗓子一字一句说着,心里一番绞痛,咬着牙转过头去,眼眶亦是红了,只能狠了狠心闭上眼不再瞧她。

    分明……

    身上的剧痛和袭来的寒凉骗不了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如今少看她一眼,便真的是少看一眼。

    他咬了咬牙,心里将一幕幕记起。

    大抵是这么多年来,生死关头经历了不少。

    当真到了这一刻,却也没有那么害怕。

    如今陛下就在这里,无影也在一旁。

    至于母亲和他那同母异父的兄弟……

    大抵是相见,又不想见。

    罢了,也算圆满。

    弋栖月依旧抱着他,如今声音哽塞说不清话,身子也在抖,可是还在嘟囔着,用力地抱着他。

    她有些固执,有些天真地想是不是只要他保持清醒,身子不变凉,就能不死呢?

    焱毒。

    焱毒。

    她弋栖月此生最恨的便是焱毒。

    这毒夺走了她太多东西,狠辣无比,不给她分毫挽留之机。

    正在此时

    ‘噗通’一声,本是呆愣着的孙兰忽而跪伏在地。

    “陛下。”

    “微臣有一言……”

    “陛下曾说过,陛下知道有一味解药,仅仅对陛下有用。”

    “而陛下的血,可以解其他的毒。”

    “容微臣妄言”

    “微臣幼时从师,深入疫病之区,同师父发现一土法,疫病痊愈之人,身上的病脓有时可作为防止患病的药物,却并不能缓解或是解救已病之人,而后师父试出一味怪草,将痊愈者的病脓同怪草的汁液、和可略略延缓病情的药物按剂量和调在一起,终可救治好大部分患病之人。”

    “微臣斗胆猜测,如若将陛下的血,和那怪草汁液,以及能对陛下起作用的解药和调在一起,不知能否救下容君阁下……”

    周遭的医者听着,虽是啧啧称奇,但也不免为了孙兰捏一把冷汗。

    如此说法,若是当真能医好,便也罢了。

    若是医不好,费尽周折,只怕会为人诟病。

    若是陛下在路上再碰见什么麻烦事,那便更解释不清了!

    弋栖月闻言,身形一滞,随后直起身来,盯着孙兰。

    “此话可是当真?”

    孙兰咬着牙:“如今只是猜测……陛下若肯相信微臣,微臣请一试。”

    弋栖月攥了拳,随后颔首道:“便好。”

    “朕现在便去把那解药寻过来。”

    “湛玖,烈倾,备马,备精兵。”

    一气呵成。

    夜宸卿颦了颦眉。

    这种法子,成功的可能有多大?

    而如果有解药,最可能在的地方……只可能是苍流。

    因为陛下是中了焱毒被劫到苍流,随后在苍流留了那么多天才逃走,如果没有解毒,陛下如何可能活着回来?

    而如今,她难不成是要去……

    “陛下要去……”夜宸卿锁着眉头,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腕。

    弋栖月转过头去看着他,末了只是有些勉强地勾一勾唇。

    “不论去哪里,我都会很快回来的。”

    她沉了一口气,随后手腕一转,随后却是在他胸口四下分别一点。

    却是封住了他的心脉。

    “陛下,不要去。”

    心脉被封,夜宸卿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周身的痛感也没有了,但是神识也在渐渐消失……

    他只能抬起手臂拽住她、抱住她。

    如今她不当去苍流山的……

    且不说如今连都城里都可能有刺客,即便能到了苍流山,那里的人处处想着利用她、为难她,又有伤她的毒药……

    即便她取回来,很可能也是一场空,陛下,何苦要为此走上一遭。

    “就留在这里,陪着臣下……”

    弋栖月反手拽住他修长的手,红着眼眶低下头:

    “我会陪着你。”

    “可你也要陪着我。”

    “活着,别走,等我回来。”

    抱着她的那个人,似是似非地点了点头,再然后,他那扇骨一般的长长的睫毛颤了一颤,便安安静静地停在了眼前。

    弋栖月的眼泪又开始往下砸,她方才似是听见他附在她耳畔道了一声‘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可她……不希望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个字。

    “孙兰带人去寻那药,需要人手,便让烈倾帮你安排。”

    “其他人,除了薛太医,都退下。”

    沉了一口气,奈何嗓子依旧是哑的。

    但是众位太医听着她一字一句的,依旧是心生敬畏。

    只是片刻的功夫,养心殿里,便只剩三人。

    弋栖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薛太医,只低声道:“朕离开的这些天,劳烦你照看好他。”

    “半分差错也出不得。”

    薛太医心里没有什么底,可咬了咬牙,也是应下。

    弋栖月垂眼看了看夜宸卿,随后却是站起身来,蓄了内力,将他整个人从榻上抱起来。

    “你随朕来。”

    薛太医心生疑惑,却也只能随着陛下一步一步向着一个墙角走去

    顺着陛下的意思,按下了墙角的一个开关。

    此时此刻,养心殿一个墙角的地面,轰然而开。

    薛太医生生愣在了原地。

    而陛下却已然抱着容君往里走。

    “薛先生,跟上。”

    薛太医方才回过神来。

    小心翼翼地随着陛下,顺着那洞口走下,却只觉得,越向下走,便越冷,寒凉的气息,生生逼得薛太医打了个寒颤。

    倒也难怪,毕竟这下面,皆是寒冰!

    而不知陛下是触碰了什么机关,外面,那洞口又轰然关闭。

    薛太医战战兢兢,同时心里也算计着

    这大概便是皇家的一处机密。

    而陛下如今遣散众人独独告诉他,便已是极大的恩典。

    前方,陛下的步伐极快,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听上去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地方,是皇宫的秘地。”

    “当初朕登基之前,弋擎天便是中了重毒,但是他不肯干干净净地走,非要拖延一时。”

    薛太医在她身后听着。

    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毕竟,他也算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

    虽说,当年陛下‘登基’一事的具体,他也并不清楚。

    “然后,如众人所知,弋擎天不知不觉,什么消息都没有留下,便消失了。”

    “当时无论朕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他。”

    “弋擎天做足了功夫,只可惜终究还是落了一环他身边一个二线的亲信,乃是朕父亲旧部的侄子,当时出事之后,朕的父亲知道,弋擎天无论如何也会给他落实罪名,因此便让那位旧部先入为主,前去揭发他,如此可以保住旧部一家的性命,那天,那位旧部对着朕的父亲磕了足足十个头,便去向弋擎天‘揭发’那莫须有的罪名。”

    “那家人也是忠义之人,当他得知弋擎天的所在,当夜便将之告诉了朕。”

    “弋擎天便藏在这座地宫里。”

    薛太医在她身后,闻言一愣。

    弋栖月又道:

    “先生是当年给弋擎天配药之人,当初那毒有多重,加了多大的剂量,先生应是一清二楚的。”

    薛太医在她身后,闻言喃喃道:

    “微臣的确是诧异了许久……按理来说,饮了那个药,即便是一头牛,也应当暴毙才是,何况弋擎天当时已经格外衰弱了。”

    弋栖月颔首:

    “问题并不出在你身上,也不出在药上,出在这地宫上。”

    “这地宫四下皆是寒冰,只要在毒性没有扩散之前,封住中毒之人的心脉,将他留在地宫中心的冰池里,便可以护住他的性命。”

    “但仅仅是护住一时的性命,延长一时,在冰池里,人是活的,却没有意识,因此……其实相当于是一个活死人。”

    “而离开了地宫,便会命不久矣。”

    “这就是为什么,弋擎天能够活上两个月之久。”

    弋栖月低声说着,步伐却是愈发得快了。

    其实……

    如若孙兰没有跟她说这个可能的方法,她断断舍不得封住宸卿的心脉,将他放在地宫里。

    如若……如若他注定要离去

    她更愿意,让他在最后的时候看着她,她陪着他,他也陪着她,安安静静到最后,更何况……她不知道,将他留在冰池里,他会不会难受……

    可如今,孙兰的话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弋栖月,要让他活到配出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