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渌咬了咬牙:“嫣儿,你一直随着老身,包括……老身长居皇宫那几年,其中原由你也是知晓的。”

    “宸卿这孩子很厉害,如今老身怕是瞒不住他了。”

    “但是……如若再让他和皇室之人结交,甚至成婚,只怕我和他撕裂,也是到了眼前的事情了。”

    许嫣默默颔首。

    她自然知道是什么事情

    太子淮钴,实际上是夫人和东国皇帝的孩子。

    这件事和其中原因,夫人瞒了主子将近十年了!

    “夫人莫急……如今主子还没能将夜氏全权控制,那些人更忌惮的还是夫人,夫人讲话,主子鲜少能讲出一个‘不’字的。”

    夜渌听她这么说,面上方才放松了几分,随后却道:

    “可是宸卿也要二十了。”

    “如今这年纪,还是该早些把婚事定下来,早些安稳。”

    “一来他也算是成了家,二来,等宸卿娶了正妻,东国皇室也莫要再来多讲什么他家的人,傲气得很,断不会肯来当什么侧室、或是继室的,这一点,老身瞧得清楚。”

    许嫣起了心思,但是也知晓,如若自己直接同夫人讲,求嫁主子,夫人多半会担心她将夫人的‘秘密’讲出去……

    于是她只是恭恭敬敬一行礼:

    “夫人所言甚是。”

    “何况东国皇室,即便是嫁入夜氏,也难以安生,若是哪日起了坏心思,不好处理。”

    夜渌笑了笑:“老身也是这么想,嫣儿,你这丫头,心思愈发稳重了。”

    “是夫人教导得好。”许嫣恭敬依旧。

    夜渌却看着她眯起眼来:“嫣儿,其实老身本是算计着,让你嫁给这孩子。”

    “这夜云天女孩子不少,可是陪着老身入宫的女孩子,嫣儿,只你一个。”

    许嫣听见那‘本是’二字,心里略微一紧,随后却道:“能陪夫人入宫,是嫣儿的荣幸。”

    夜渌笑了笑:“你如此紧张作甚。”

    “老身舍不得你罢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到了这节骨眼上,老身知晓宸卿那孩子,一向就是那样,谈不上忘不忘的,倒是你,老身怕你嫁了人便忘了老身了,到时候,老身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许嫣岂会听不懂夫人话中的意思。

    夫人所谓的‘忘了’‘说体己话’,不过是指的那些秘密罢了。

    夫人担心她许嫣忘记恩情,将夫人做过的事告诉主子!

    许嫣依旧笑得端庄:“嫣儿能得夫人如此相待,实乃大幸,便是刀山火海,也是去的。”

    “如若嫣儿当真有这好命,能嫁得主子,到时候,便也是夫人的儿媳,自然依旧是日日侍奉夫人,体己话,说得应是只多不少。”

    “如若嫣儿有力,除了体己话,还想吹吹枕边风呢。”

    夫人,嫣儿不仅不会将您的秘密告知主子,还会帮着您控制主子!

    夜渌闻言,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许嫣能看见夫人眼底的那一番暗光。

    她心下一喜,可随后却意识到

    夫人终究是夫人。

    夫人断不会是她,一个小小的许嫣能算计得了的。

    “嫣儿,老身不敢再信什么话了。”

    “当初那个男人,也是信誓旦旦地讲,说会一辈子和老身在一起,只可惜,当初老身只在乎他这一番话。”

    “老身现在都在想,如若老身当初能早些醒悟,除了那一句空飘飘的承诺,再拿到些更重的东西,让他离不开夜氏,这承诺的分量,是不是就更重了呢?他,是不是想离开也离不开了呢?”

    许嫣闻言,身子一抖。

    夜渌却只是笑:“嫣儿,你若是想嫁他,你肯不肯给老身更重的承诺?”

    更重的承诺……

    不是别的,只怕是背叛主子的把柄!

    这样子,夫人便也掌握了她的秘密!让她许嫣无路可退!

    许嫣心里很是忌惮,可是,话说到这份上,如果她不想沦落到谁都不肯信,在这夜云天没有立足之地的份上的话,就必须应下夫人的话!

    她咬着牙,跪地重重一叩头:“肯!”

    “能为夫人做事,是嫣儿的荣幸!”

    夜渌笑了笑:“好,老身信你。”

    “嫣儿,如今……老身得了消息,那孩子要在太医院动手脚,老身担心钴儿,便劳烦你去处理了罢。”

    然后呢?

    许嫣又哪里有退路……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人去,保住太医院,护住了淮钴。

    却独独没有想到,主子的力量,早已渗透到了夫人的亲信之中。

    主子对她的所作所为,早就了如指掌……

    可是,哪怕结局是主子预料之中,他对她的厌恶,却是再也消除不去了……

    直到,圆房夜,直到,如今。

    上午时分。

    夜宸卿方自门里出来,无影便整个人跪伏在地。

    “主子,今日之事,是奴才大意了,请主子责罚。”

    夜宸卿眯了眯眼:“大意了?”

    无影深深埋下头去。

    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主子应当是瞧得清清楚楚……

    其实无影是为了主子好,他知道,若是想让这许嫣彻底断了心思,让她亲自瞧瞧,定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可如今,主子这三个字,他心里依旧惴惴。

    只怕自己善意揣度,忤逆的主子的心思……

    “奴才知错。”

    孰知,夜宸卿的声音低沉平淡:

    “若是夏日,大抵算不得错。”

    “你这心思虽是见不得人,方法也上不得台面,但归根究底,也是好心,起来吧。”

    无影方才小心地立起身来。

    “许嫣人呢?当真带了夫人的话?”

    无影低低地笑一声:“回主子的话,许嫣姑娘,每次都说是带了夫人的话。”

    夜宸卿颦了颦眉。

    不错。

    母亲纵容许嫣,许嫣依仗母亲。

    这两个人,互相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呵。

    也不用无影多讲,夜宸卿便知晓,许嫣撞见那一幕,应当早已悻悻而逃。

    若是没有走,等他问起‘夫人带的什么话’,许嫣一定会说

    “夫人见主子久久未归,担心得很,托奴婢来瞧一瞧。”

    无影看着自家主子眼底的色彩,心下也是明了,便随着夜宸卿向着正堂的方向走。

    “主子,方才三月来回话了。”

    “今日下午,湛大人带着人,便应当赶到了。”

    夜宸卿颔首:“便好,湛大人做事自有分寸,这一番折腾,还是先将陛下送回宫中为好。”

    如若要弋栖月评价自己这次离宫,断然是失败的。

    反间计没能用成,自己却差点葬身南疆。

    虽说南皇那边最后也没有定下来刺杀事件是谁所为,如此还算是好事,但是,南国和北国的军队,僵持依旧。

    以至于弋栖月不得不又暗自到北军营里探查一番,方便自己回到都城后,补给安排。

    这么折腾下来,等弋栖月回到宫里,已然入了冬。

    弋栖月算计着,自己少了不少次早朝。

    而对外的原因……

    因为前一阵子太忙太混乱,弋栖月一直没顾上改理由。

    庸和联系不上她,也没敢擅自改……

    因此好几个月,都是那一个理由。

    结果到了朝臣耳朵里,流言和理由就串起来了。

    流言是‘陛下夜夜专宠容君’。

    理由是‘陛下身体不适,晚起了,有事先上折子’。

    听到那些不知真相的朝臣耳中,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此时,弋栖月坐在养心殿里,手里执着一个折子,那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陛下勤勉贤明,破西国之乱,断叛军之祸,慷慨爱民,内外大治,众人,或朝臣,或百姓,咸赞以‘贤德’之名。’

    ‘然近日,微臣心下甚痛,闻陛下喜好男色,又遇陛下数日倦怠,连日不朝,陛下明鉴,社稷在勤,治国以勉,纵旧有功绩,踌躇满志,区区二十,如何为明君……’

    嘴角一抽,脸上也黑了一黑。

    当真有敢说得这么露骨的。

    合上,搁到一旁的一摞折子上这一摞,内容大抵是一致的。

    正要翻开下一个,外面庸和却报

    “烈倾烈将军到。”

    弋栖月手一转,大致收拾了一下桌子,便看着烈倾笑嘻嘻地进来了。

    而烈倾这厮,也是弋栖月早就‘免礼’的。

    烈倾进来便笑:“陛下,那最上面的可不是我的折子么?”

    “我听着邓副将他们说,要联名劝谏陛下,勤勉为政,莫要沉迷……嘿嘿,便跟着写了一个。”

    弋栖月眼睛一翻,拽起最上面的一个折子,又搁到了那一摞。

    烈倾一笑,便瞅着那一摞,忽而贼兮兮地笑:“陛下,这一摞……”

    弋栖月又一翻眼睛:“这一折腾这么久,难为你们和两年之前一样,如此踊跃地针对后宫事建言献策。”

    如此说着,心下却也明白。

    如今敢这么说的,都是耿直贤明的大臣。

    她收在一摞,自然也是打算重用的。

    烈倾自然是懂她的,嘻嘻一笑:“嘿嘿,看来进这一摞可是命好了,要升官了。”

    “陛下,我特意写了两份,下一份也是我的,你看看,都收了呗,这样子我比俞茗羲多写了份,以后是不是可以和他一个职位?”

    烈倾原本比俞茗羲低一级。

    弋栖月又一翻眼睛:“你再写一万份来,朕便考虑考虑。”

    烈倾哼哼了一声,随后掂着那些折子的重量,道:

    “不过这容君阁下也是委屈得紧,什么都没落着,一来二去,总是被朝臣轮番‘征讨’。”

    弋栖月玩着手上的笔,闻言却是笑了:

    “什么叫什么都没落着。”

    “如今那流言,少说……一半也是落实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