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语罢低下头去,只是道:

    “这一番话朕也是胡乱讲的,你便也胡乱听听。”

    “你身为夜氏之主,整日在这里陪着朕,你的手下表面上不敢言语,心里未必不说道,就几日便走,朕不想再多惹是非,你且去罢。”

    夜宸卿也知陛下是在下逐客令,便也只得行了礼离开。

    此番夜渌那边晚膳也不曾用多少,便搁了筷子。

    自昨天夜里,她心里就颇不安稳,一面想着自己对不住宸卿,一面又想着淮钴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她想去救他。

    可是又想了一想,自从宸卿十五岁,她将夜氏之事悉数交于他手,她自己便许久不曾碰过这等事了,如今夜氏已几乎没有只听她指挥的人了,她想要救出淮钴,只怕会被宸卿发现。

    而如此,反倒会更加激怒他。

    想了想,只能作罢。

    许嫣侍立在一旁,看着夫人食不知味,也不知如何是好,孰知方才收拾好了桌子,便瞧见主上推门而入。

    许嫣愣怔了一下,随后忙不迭行礼。

    而夜宸卿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举步向着屋间走去。

    那边夜渌听见脚步声也是一愣,抬头一看面前的人,也是心中暗惊:“宸、宸卿……”

    “母亲。”夜宸卿应了一声,随后却道:“母亲白日里说,有事情要同宸卿讲,便请说罢。”

    夜渌愣了一愣,却也无心想他为何回心转意,沉了一口气,只是道:“从小到大,娘对你不起,很多事情,至今也瞒着你。”

    “如今你也长大了,昨晚的事情也发生了,娘想着也不当再瞒你了,今日便都告诉你罢,关于你爹爹,你的双胞胎兄弟,关于当年的许多事。”

    夜宸卿颦了颦眉,随后道:“母亲请讲。”

    夜渌沉了口气,随后,便将当年的事一一道来……

    母子二人便坐在桌子的两侧,夜渌所讲的一切,便在墨长舟身死之时戛然而止。

    “那么些年,娘也没能寻到你那双胞胎兄弟,直到后来,你都有十余岁,才大抵知道他的身份竟是已经成了苍流的掌门接班人。”

    “但娘知道,那孩子自从随了你爹爹,便逃不开重重复仇的命运。”

    “他要与夜云天为敌,报你爹爹眼中的墨家之仇,此其一;他要与南岳耶律和北幽弋氏为敌,此其二、其三,这几乎便是与天下为敌,你爹爹带走他,当真是个极错的打算。”

    夜宸卿颦眉听着,心里明了了几分。

    而一旁夜渌又道:

    “娘不是个糊涂人,本是不欢喜那位女帝,想劝你离开她,如今娘知道你欢喜她,本也不打算劝。”

    “可是宸卿,她带着那镯子正是当年的绣心镯。”

    “如若她和你那兄弟恰恰好好是两厢情愿,你在中间横插一杠,恐怕你也不好受,何况你二人长得这般肖似,也许……”

    夜宸卿闻言,眉头在不知不觉间锁紧。

    随后,他只是淡淡道:“母亲多想了。”

    夜渌一愣,随后只是瞧着他叹了口气。

    夜宸卿却垂着眸子不再看她,只是沉声道:“今日母亲的话宸卿都听过了,也都会记得。”

    “天晚了,母亲先歇歇罢。”

    夜渌点一点头,心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如今的宸卿对她没有那般冷了,可是二人之间的疏离丝毫也褪不去,而这么多年的是非,她也无可奈何。

    “嫣儿,送主上离开。”夜渌低低地嘱咐了一句。

    孰知夜宸卿这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不必。”

    再然后,他身形一晃便出了门去。

    一路走在长廊上,心里却颇不是个滋味。

    他本以为陛下对于那个男人是单相思罢了,可如今,母亲将那镯子的一切讲出来,他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所想那般。

    也许陛下和那墨苍落,当真是两厢情愿?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客房前面,他看见里面的灯光依旧亮着,看见窗子上映下的那个惑人的影子,心里忽而分外不甘心。

    而此时此刻,弋栖月依旧坐在窗边。

    手里执着笔在纸上乱画,可谁知这一个胡乱的描画,竟是阴差阳错间……

    把昨晚夜宸卿那厮描画了出来。

    本还在走神,她画着也不自知,只是忽而听见门上‘砰’的一声闷响。

    弋栖月一惊,回过神来,匆匆低头一瞧自己的画,却是眨眼的功夫羞红了脸。

    飞快地将画一拢藏到桌下,她一边在心下暗暗想着自己何时这般不检点了,一边小心翼翼地起身,向着门边挪去。

    孰知方才走到门边,门就给撞了开来。

    一阵酒香扑面而来,昨晚的那厮跌跌撞撞地入了门,张开手臂便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弋栖月愣怔了一下。

    这厮又贪酒了?

    还是又碰见了什么烦心事?

    她一面想一面拖着他往床榻上走,孰知方才放下他,夜宸卿便拽着她不放手,薄唇微启问她欢不欢喜他。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勾唇浅笑:“欢喜。”

    夜宸卿的面上漾起一抹笑,随后却是抱着她愈发得紧了。

    “陛下……如何证明陛下的欢喜?”

    弋栖月低头瞧着他,挑了挑眉。

    再然后,她狠狠地将薄唇落下去,须臾间,两对柔软的丹朱便撞落纠缠在一起……

    如今屋子里连门都未合上。

    门外的侍卫只敢瞧一眼门内的情形,却也不免羞得低下头去,随后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将门轻轻合上。

    侍卫面红耳赤。

    可是他自然不知道。

    前一晚的夜宸卿是真的醉了酒,这一晚,却是佯醉。

    可是他自然也不知道。

    屋内的一切,不过是浅尝辄止。

    又过几日,南岳的兵终于从北幽之地狼狈离开,自此这一带也算是肃清宁静了。

    弋栖月也终于可以从夜云天离开了。

    夜宸卿本以为她会打算回都城,孰知客房门口,弋栖月只是笑着摇一摇头:“你先回去,帮着朕,守好了北宫罢。”

    夜宸卿一愣。

    弋栖月却笑了笑:“朕信得过你,如今,你也有了足够的权力。”

    夜宸卿兀自垂下眼去,只是淡淡道了一声‘是’。

    孰知那边,夜氏夫人忽而带着人走了过来。

    “今日客人便要离开了,依着待客之道,老身便来瞧瞧。”

    夜氏夫人想不明白自家儿子对这女帝的情感,便也只得强压满腔的不满。

    孰知,此时此刻,弋栖月忽而笑了一笑道:

    “许久不见夫人,有一事,倒是险些忘了。”

    夜渌一愣,自己都想不分明是何事。

    孰知这边弋栖月却淡笑道:“那日夫人问,朕是要这镯子,还是要宸卿,朕说要宸卿,便好。”

    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来,将这个带了将近十年的镯子取了下来。

    夜渌怔愣在原地。

    而弋栖月也并不将这个镯子给夜渌,只是递给一旁的夜宸卿。

    “朕自然要说到做到,宸卿,这镯子,便先给你罢。”

    夜宸卿愣怔了一下,随后抬手将镯子接在手里。

    这镯子陛下带了许久了罢如今他拿在手里,凑着他的面颊极近,他甚至可以嗅到这镯子上的冷香。

    而夜渌在一旁看着,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

    曾经,这镯子……

    是带在她手腕上的。

    她多想将这镯子取回来,可是……

    夜渌明白,面前的女帝行事看似随意,实则是一石三鸟。

    把镯子给了宸卿,算是应了当初之约,也堵上了她要回宸卿的嘴。

    把镯子给了宸卿,她夜渌只要认为夜宸卿是自己的儿子,就不能说女皇帝什么不是。

    再何况,对这女皇帝而言,取下这镯子来,不会是什么轻巧的事情,将这镯子给宸卿,只怕以后女皇帝还会从宸卿处要回来……

    可是夜渌即便是瞧得透,也说不出半分不是来,只得低声道:

    “皇帝倒是好记性。”

    弋栖月淡淡而笑:“夫人言重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夜渌尴尬地笑了一笑。

    这女皇帝说得轻描淡写,可分分明明是在告诫她

    夫人,答应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不然,可是为老不尊啊。

    可是不论众人如何心怀鬼胎,依旧是和和乐乐地告别了。

    弋栖月一早便让湛玖等人安排好了人马,兵分两路,一路带着夜宸卿和名义上的‘陛下’回还都城,另一路秘密带着她前往和南国交战的前线。

    弋栖月想要趁着如今南国变乱的机会,演一出‘离间’之计。

    即将当初时芜嫣父亲时过的失踪‘嫁接’到南国的头上,从而进一步激发南国和南方五派之间的矛盾。

    到时候南国很有可能将此次南皇遇袭之事怪到南方五派头上,而南方五派本就是打着‘仁义’的名号,若是查出来时过是被南国所害,势必也要上去装装样子的。

    这两边只要怼起来,她弋栖月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弋栖月心下如实算计着。

    而为了落实此事,一则是要亲自面谈仇凛将军他做事分外稳妥,也是弋栖月最信任的人之一。

    二则是要亲自去处理时过毕竟当初谨慎起见,弋栖月下了死命令,时过的任何动静,都必须由她亲自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