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卿面色淡淡,几步上前扶住夜渌,随后却是转头对夜伦道:“母亲是一时糊涂,你去罢。”

    夜伦颔首,匆匆而去。

    夜渌身子一软,狠狠地抬手想甩开他去。

    孰知夜宸卿却手臂一转,直接将她引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母亲仁慈,不忍杀生,不过人若是想有些出息,总归是要踏着鲜血和白骨,母亲不忍,宸卿来做便是。”

    夜渌咬着牙流泪:“宸卿,可是……”

    “母亲不妨当做全然不知。”夜宸卿淡淡地又补了一句。

    夜渌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心里想着,如今她若还是不讲出来真相,宸卿就会杀了他的亲弟弟,而她的小儿子也会因此亡命……

    “不成,不成……”夜渌踟蹰道,心下犹豫着自己该如何讲出口。

    她是一个母亲,如何对自己的儿子讲出自己不贞之事?

    夜宸卿眸光一闪,转过头去,修长的手指抚上一侧的茶盏,一旁的烛光映照,显得他俊美却又危险。

    “难道母亲不想让夜氏继承大统?”

    “何故要存如此仁心呢?”

    夜渌咬住了唇,这边夜宸卿却眯了眯眼睛:

    “母亲,这等仁心不必有。”

    “您知道,便是东国皇帝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如今这淮钴便是他的儿子,我们杀他,也是有因有果的。”

    孰知此时夜渌心一横,忽而紧紧地拽住他的袖口:

    “宸卿,宸卿……”

    “你听娘说,你不能杀他……”

    “他……”

    “他是娘的孩子,是你的兄弟啊。”

    夜宸卿面上却没有出现她预想的惊讶或者愤怒,他只是淡淡地。

    而夜渌惊讶之余并不敢想其实夜宸卿早就查清了这件事。

    “亲兄弟?”

    “母亲的意思是,母亲和父亲,许多年后,又有个孩子?”

    夜宸卿的话语里三分哂笑。

    夜渌咬着牙,下定了决心:“他……是、是娘和东国皇帝的孩子……”

    夜宸卿闻言只是眯了眯眼,面上波澜不惊。

    夜渌心里一慌,继续道:

    “娘当初糊涂,可是……也是想着以后有个照应……”

    夜宸卿闻言却是笑了:

    “照应?母亲不让我杀他,自然也不会让他去弑父。”

    “这孩子若是成长起来,便是未来的帝王,他迟早会看不上夜氏,迟早会干出当年东国皇帝做的事。”

    “到时候,他自然不会动他的父母,但是其他人呢?”

    夜渌心里一颤,身形一个瘫软跌倒在地。

    夜宸卿却只是淡笑着俯下身扶住她。

    可是夜渌只觉得,自家儿子扶着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硌得她生疼!

    “所以,母亲,您究竟打算置我和夜氏众人于何地?”

    夜渌咬着牙,眼泪不住地流,声音发颤:“宸卿,娘对不住你……但是,不要杀你的兄弟,不要杀他,他没有做错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夜宸卿眸光一沉,忽而涩涩而笑:

    “他没有做错什么,那我便做错什么了吗?”

    “母亲,从小到大,宸卿可是做了什么错事?”

    “他名义上是皇后的儿子,母亲尚且如此挂心,可我呢?母亲只怕从未当我是您的孩子罢。”

    夜渌咬着牙,身形不住地颤抖,她觉得面前的宸卿甚是可怕,可是……

    “如今,您留着他,只怕是等着有朝一日,他出手杀了我。”夜宸卿淡淡说着,可是哭泣的夜渌无暇去看,自家儿子那一对俊美的凤眼里分明写着落寞和孤独。

    “对不起,宸卿,娘对不起你……”

    “可是娘后悔的时候,他已经生下来了……”

    “生下来,他便是娘的孩子……”

    夜宸卿涩涩而笑。

    他便不是她生的吗?

    何苦这些年,如此冷淡待他。

    “那娘不妨把宸卿看做别人家孩子罢。”

    他冷冷道,松开她,直起身来,转身不再瞧她了。

    可笑他本还存着一丝渺小的希望。

    陛下今日下午同他一讲,他想着他的母亲大抵是爱他的,将事情解释清楚便也罢了。

    他何尝不渴望有一个疼他爱他的母亲?

    可只是到了晚上,他母亲这一席话,让他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母亲,宁愿让淮钴杀了他,也不允他杀淮钴。

    他夜宸卿,分明就是自己母亲的弃子。

    夜宸卿苦涩而笑。

    而身后的夜渌不住涕泣,末了终于哑着嗓子道:

    “宸卿,娘对不起你……”

    “那便罢了,娘……不再干涉此事……”

    夜宸卿背对着她,默然闭上眼,半晌只是低声道:

    “母亲早些回去歇息罢。”

    语罢他打了一个响指,外面的侍从便开了门,将颤颤巍巍的夜渌搀走了。

    夜宸卿却在屋间默然而立。

    今晚的这一切,他想哭想笑却最终无可奈何。

    不知立了多久,他向着外室走去,索性便自己取了几坛珍藏的美酒来,坐在堂屋里,一盏一盏地自饮孤酒。

    夜宸卿并非贪酒之人,这些酒本也只是备在这里。

    孰知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借酒消愁,当真是不假。

    一盏又一盏。

    面前的矮树上了叠影,大抵一会儿月光也会显出数缕。

    夜宸卿摇摇晃晃地看着面前的酒盏,忽而扬唇笑了。

    抬起手来又要一饮而尽,一旁的侍从却匆匆赶了过来。

    “主上,今日那位客人唤您过去,说有事寻您。”

    夜宸卿愣了一愣,忽而想起了陛下来。

    陛下。

    他笑了一笑,摇摇晃晃要起身。

    孰知此时,外面却响起一阵脚步声……

    夜宸卿愣怔了一下,随后却见到许嫣的影子出现在门边。

    “主上,夫人和您似乎是怄气了,夫人放心不下您,便派我过来瞧瞧。”许嫣柔柔地说着。

    看着面前醉得摇摇晃晃的夜宸卿,她不由得面色一红,又低下头去。

    这世上竟有这等男子,便是如此醉酒,朦胧不清,也俊美得不可方物。

    夜宸卿抬起眼来瞧了瞧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不必。”

    说完这两个字,他又觉得头脑一阵昏花。

    许嫣听他这冷冷的语气,心里忽而颇不是个滋味,看见他站起身来,却又摆出一个贤淑的颜色来:“主子喝多了,怎的还要出去?若是有个闪失,夫人只怕要担心了。”

    夜宸卿瞥了她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只往前走。

    “主、主子……”

    而夜宸卿毫无停下脚步的意思。

    许嫣不曾想到他会这般冷淡,直截了当地忽略了她去,却是狠了狠心,脸皮厚了厚,对一旁的侍从道:“主子是要去做什么?这般晚了,主子又醉了,嫣儿须得和夫人有个交代。”

    那侍从本是守口如瓶,可是听见许嫣说着是给夫人讲,便小心翼翼道:“是今日的客人寻主子。”

    许嫣一愣,随后却是几步上前赶上夜宸卿,抬手扶住他的手臂。

    “主子,天已黑了,此处到客房不近,中间还有个园子,如此过去哪里安全呢?”

    “主子不若明天再去,客人知道情况也会通融的。”

    夜宸卿被拽住手臂的一瞬间颦了颦眉,只觉得她身上的脂粉味甚是呛鼻,他扫了她一眼,随后摆了摆手。

    孰知许嫣紧紧拽着他不放。

    “主子,主子若是非要去,便让嫣儿扶着主子过去吧。”

    许嫣坚持着。

    其实她如此讲岂会仅仅是忠心。

    她和面前这个绝美的男人拜过堂,只差夫妻之事,便是礼节具备了。

    如今他醉成这幅样子,只怕一会儿就会醉过去。

    此时如若她在他身边,夫人又支持,那一切就算完备了。

    但如若他去了那个女子房中?

    许嫣并不肯放他一个人过去。

    故而难得大了胆子,死死地拽住他。

    孰知夜宸卿却是连让她扶过去都是不肯的。

    他要去见陛下,当初他把淮柔从水里救出来,陛下便口口声声地说,他身上染了别的女子的脂粉味,她嫌弃。

    如今如果他让其他女子扶着去寻她……

    后果,夜宸卿自知。

    更何况,他虽是醉了,头脑也是清楚,许嫣看着柔弱贤惠,实则算计不少,如今她想做的,他也能猜到七八分。

    他稳了稳神,又动了动手臂,想让她松开去。

    孰知这边许嫣又道:“主子,夫人不会欢喜主子这时候过去的!”

    夜宸卿闻言身形一滞,随后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去。

    夫人?

    呵。

    夫人欢喜不欢喜,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从小到大,他的母亲哪里欢喜过他?

    他冷冷哼了一声,随后手臂猛地一抬

    ‘啪嚓’

    许嫣一个不稳被他甩落在地。

    她一个愣怔,随后却看见他举步又要走,她咬了咬牙,硬是扑上前去,紧紧攥住他的外袍!

    “主子……”

    “主子便是不肯娶嫣儿,嫣儿也会一心一意对主子好。”

    “可是主子为何这般厌恶嫣儿呢?嫣儿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夜宸卿身形一停,随后转过身来,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做错?”

    “你自己的算计,自己应当清楚。”

    许嫣一愣,随后惴惴道:“嫣儿断不敢算计主子。”

    夜宸卿哼笑一声,随后道:

    “当初那婚事名义上是为了避开淮柔,可是为何母亲偏偏指了你?”

    “许嫣,你真以为自己那点心思别人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