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弋栖月坐在养心殿桌案旁,一手揉着额侧,一手执笔在纸上写画,纸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

    末了,她将写过的纸张团为一团,丢入了一侧的废纸堆中。

    西国祸乱,昭然若揭。

    已经派了暗兵在都城的郊野拦截皇帝的车架,如若今日弋栖月真的一直骑马在最前方,是否也会命丧当场?

    弋栖月平日里不得不忍,如今这个局面,却再也不能忍了。

    也许是时候和西国撕破脸了。

    可是如今西国敢有这么大的动作,又岂会背后没有靠山?如今便是撕破脸,也要撕得‘小心翼翼’。

    弋栖月颦眉正想着,那边,湛玖却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个黑衣人入了养心殿,这二人皆是悄无声息。

    弋栖月垂下眼看了看湛玖,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此时他攥着腰间的佩剑,能看出力道不小。

    “玖,怎么了?”她淡淡启口。

    湛玖的身影很低:“陛下,南国之人已卸了武器,说要见您。”

    弋栖月略一颔首,心里也明白,湛玖这般说,这个‘南国之人’只怕是非同寻常,而湛玖应当也已经在养心殿四下伏了人手。

    “不用这般小心,玖,下去休息罢。”

    弋栖月看着那南国人的身形和气势,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成。

    湛玖迟疑了一下,随即行了一礼,小心地退了下去。

    “世子别来无恙。”弋栖月听着门板撞合,轻描淡写。

    面前的黑衣人轻哼一声,这便将面巾撤了下去。

    “不想陛下对泽这般熟悉,当真是荣幸。”

    耶律泽本就不是什么顾及小节的人,自幼火气大,烈性强,如今白白披了一路的黑袍子,早已憋闷,如今他索性将外袍拽了下来,和面巾一起搭在一侧的椅子上。

    “北国不比南国,没那般暖和,世子这般任性,若是回去害了风寒,可别说是被朕算计的。”弋栖月瞧着他,忽而勾唇说了一句。

    “谢陛下关心,自然不会。”耶律泽一笑,见弋栖月向他抬手一比,也就坐在了桌案的对面。

    见弋栖月不再言语,他沉了口气。

    “时间紧,陛下也是爽快人,泽便不弯弯绕绕了听说陛下放出消息去,说是抓到了西国的刺客?”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弋栖月,月光映在他脸上,让他那张本就极具异域风情的脸显得诡异却又俊美。

    弋栖月本是抬手倒茶,闻言手一停,颦了眉瞧着他:

    “世子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心思却不够灵便。”

    耶律泽在一旁挑眉:“不灵便?为何?”

    “世子既然知道此事,又为何要此时前来?

    如今西国敢与我北幽作对,身后必有靠山,而那靠山是何人,世子以为朕猜不到吗?”

    弋栖月将茶盏递到他面前,话语的矛头却直指南国。

    耶律泽闻言一笑,接过茶来,也不多顾忌,便一口饮了下去:

    “陛下猜不猜得到,泽不敢妄言,但泽以为……国是国,人是人。”

    弋栖月一挑眉。

    “不妨这般说,陛下,北国和南国相敌对,你我不依旧算是朋友?”

    弋栖月勾了唇:

    “阁下若是认为虎狼之盟也是朋友,朕也无话可说,可是,世子今日前来,真真是一招烂棋今日这是北国的地盘,朕若是下令擒住你,南国便会被动乃至混乱,而西国也会被迫退兵。”

    耶律泽一笑:“陛下所言不错,但是……并非长久之计。”

    “如今南国是西国的靠山,我们心照不宣,但是明面上,没有人说过南国会相助西国,陛下若是现在强行将泽扣押,便是不仁不义,先行出手与南国为敌,并不占理。”

    “而泽虽说是南国的世子,可父皇的皇子又非是仅泽一人,陛下如今若是擒住泽为要挟,虽可缓一时之兵,但是也必定会激起南国的愤怒。

    等到父皇另立世子时,根据之前是陛下行为不义,便有足够的理由反扑,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至少占其二,而那时西国也未必不会出兵,如此一来,极有可能三点皆占,试问陛下,如今若是将泽扣押,是否值得?”

    弋栖月哼了一声,缓缓用手指节叩击着桌面。

    哒、哒、哒……

    一声一声地脆响。

    她眯着眼睛瞧着他,活像一只打量着猎物的野狼。

    耶律泽抱着手臂瞧了她一会子,忽而勾唇而笑:“好,那如今泽便细说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抬手自怀中一摸,竟是摸出一张金灿灿的东西来,他也不展开,便将这东西递给弋栖月。

    弋栖月颦了颦眉,抬手接过,展开来,瞧了一阵子,忽而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自己退了和西国公主的婚约,然后南国陛下的意思是……让她嫁给南国四皇子?”

    耶律泽笑了笑:“不错,他二人年纪也更相仿,何况泽也并不想娶那小女孩。”

    都是十二三岁。

    弋栖月白玉一般的手指在南国皇帝印玺落下的红印处抚了许久,末了将这圣旨又还给耶律泽去。

    “所以,和亲之事,与泽不再相关,陛下或多或少也该明白泽的诚意。”耶律泽笑道。

    “所以呢?”

    “如今泽想和陛下谈一笔交易。”耶律泽抚着唇边,笑得莫测。

    “你且说。”

    “陛下若肯与泽合作,泽便敢保证,西国此次闹事,南国绝不会提供半分援助,更不会直接出兵北幽,便是陛下将西国打成了傀儡国,南国也不会有动作。”

    “而相应的,也希望陛下能帮泽做两件事。”

    弋栖月眸光一沉,看着他。

    以一换二,究竟值不值,她倒是要看看。

    “泽希望陛下帮泽将西南两国的婚事解除,最好是……用干净一些的办法,毕竟泽还不想叛国,如今答应陛下,不让南国帮助西国,但是一旦西国战败,也不能任由祸水来我南国。”

    弋栖月闻言,心里已然有了算计:“干净的方法?如何都行?”

    耶律泽一笑:“泽估计如今陛下也无意波及太多的人,如此,还请陛下不要打泽父皇母后的主意,其他人,随意便好。”

    “好。”

    弋栖月听到如今心里已经明白了,耶律泽任由婚约签给四皇子,然后又想趁机处理四皇子,就是想处理了储君之争的劲敌,同时又完全洗脱他自己的嫌疑,可谓一石二鸟。

    不过,反正她也不赔。

    “其二,泽希望陛下帮朕寻一个人。”

    “这个人行踪隐秘,是父皇颇为欢喜的一个近臣。

    泽见过他几次,都出现在父皇身边,可惜,每当泽想细细找寻这个人的时候,又总是寻不到;最近听说这个人家乡在北幽,故而希望陛下代为寻找。”耶律泽笑道。

    弋栖月面上毫无波澜:“还有什么消息么?如此宽泛,不好找。”

    她心里也明白,耶律泽提出这个要求,不仅仅是因为他寻不到,更可能是因为他怀疑这个‘近臣’是弋栖月派到南国的奸细。

    不过,这一次,倒真不是。

    “父皇前些日子,以洛城为礼赠与此人。”

    弋栖月颔首:“好,朕帮你寻出来,不过……南国陛下欢喜的人,朕也动不得,到时候处不处理得了,还是看世子自己的造化。”

    耶律泽一笑:“好,多谢陛下了。”

    二人便在飘忽的烛光下谈了许久,明枪暗箭一直到了夜半时分,才终于签订了一份隐秘的协定。

    湛玖带着几个心腹赶来,小心翼翼地护送耶律泽离开,弋栖月颦眉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是一番汹涌。

    耶律泽是个危险的男人,一言一语间可见其精明睿智。

    好在这个男子和她合作的目的很是明确,几乎也都讲明,如此一来,倒是多了几分安全感。

    而相比之下,她更想不懂两个人。

    一则是墨苍落,这个男人她不曾读懂过。

    另一则便是夜宸卿,她知道这个男人为了夜氏而来,却始终瞧不透他的内心。

    烈倾因为在剿除西国刺客一事上护驾有功,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归还朝廷,朝堂有个别旧臣想起当年烈倾当朝溅血之事,依旧是心存芥蒂,奈何弋栖月早便安排了刘庆国做说客,因此烈倾也得以回还。

    官复原职,为中央府副将。

    这一切,弋栖月做得很急,也是因为自从她将西国刺客作乱的消息放出去,形势便在飞快地发展着,气氛日益焦灼,耽搁不起。

    又过了些日子,到了秋末,北国和西国的边境,便爆发了祸乱,从商贾纠纷一路发展到了官兵交战,一时间,乌烟瘴气。

    随后,西国以北国边境欺民为由,对北国宣战。

    弋栖月自然也不肯示弱,一份诏书,说明了‘边境欺民’一事起因不明,又怒斥西国派刺客前来的歹事,如此昭告天下,将事理归到自己一方,随后,亦是对西国宣战。

    不久之后,俞茗羲和烈倾分别为主将副将,率军西行,前去支援西部的守军,而仇凛依旧在南方固守,至于都城一边,在俞茗羲离都之后,则任命徐战鹰带兵,维持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