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听这西国使臣问得这般直接,不由得颦了颦眉她在时辰到之前的确是派了庸和去寻找,可是庸和急匆匆归来时,却告知她公子炙并不在凌霄阁!

    她自然是暗中派人去寻找,只可惜到如今也没有消息。

    她一咬牙,想要从袖中掏出当初炙给她的那个玉佩,先蒙混过关,以免把事情闹大。

    谁知,此时,一旁的夜宸卿却仰头尽了杯中酒。

    “陛下,是微臣的疏忽。”他落下盏来,声音却很清朗。

    弋栖月颦了颦眉,而一侧的西国使臣也是怔愣。

    “臣下本是安排着侍从给公子炙送今晚的衣裳,不想侍从疏忽,在尚衣局取错了,方才急着去调换,这才耽搁了公子前来的时辰。”夜宸卿说着,表面上却是平淡如水。

    他生生将毫不相关的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可这个谎圆的格外好。

    弋栖月愣了愣,低声道:“事务繁杂,岂能怪你呢。”

    她的话语里,除了礼节,好像带着几许柔缓之意。

    一旁,原本僵着脸的西国使臣也终于一笑:“是在下饮酒过多,多想了,倒险些害的陛下和公子生出嫌隙,在下该罚,该罚!”

    说着,他呵呵笑着便饮尽了杯中酒,末了一摆手:“这是赔礼之酒,在下便再满上,以敬陛下和公子,在下干了,二位随意。”

    西国人爱酒且善饮酒,当真不错。

    弋栖月一笑,又岂能随意,自然也是悉数饮下。

    心里却想这西国使臣,也太过敏感了。

    真是心虚?

    西国事情不少,昨日一早有迷信,说是西北两国边境的绸缎商带着商队起了矛盾,官府介入,已经见血了。

    此事被她强行压下,如今看来,当真有问题?

    今日是公子炙当真不见了,可是如果今日公子炙本打算来,临时身体不适,来不了,这使臣也会这般咄咄逼人地上来问询?

    然后,知道无事,又如释重负地连连饮酒……

    见那使臣终于笑着离开,弋栖月略微一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宸卿,方才……委屈你了。”

    她低声说着,方才,真没想到他会将事情拦下。

    夜宸卿淡淡而笑:“岂会委屈,不过还盼陛下留意这西国使臣在大典上如此紧张,不知为何。”

    弋栖月只是一笑:“朕知晓,公子炙的母妃颇有些来头,这些西国臣子也有不少重视公子炙的,不足为怪。”

    正说着,一旁,庸和忽而匆忙提着拂尘跑了过来。

    “陛下……”

    庸和的头上皆是汗,见了弋栖月,急急地便行礼,同她低语几句。

    “好,朕知晓了。”弋栖月眸光一闪,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回头向着夜宸卿简单交代:“朕去换件衣裳,这里交由你撑着场面罢。”

    夜宸卿颔首:“是,陛下。”

    “少喝些酒,当心着。”弋栖月又交代了一句,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离席站起,转过身去了。

    “是,陛下。”夜宸卿依旧是简单地应着但是在心里,他自然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了。

    她嘱咐他少喝些酒,是不是就表示,到宴席结束,她可能都无法回来?

    可倏忽间,弋栖月的身形早已飘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弋栖月的脚步便急了许多,随着庸和一路走,却是向着天牢的方向去了。

    天牢虽说设在宫中,可依旧是个一等一的荒凉地方。

    缥缈的光,模糊的影子,和墙面上无论如何也除不尽的血色,弋栖月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当初她的哥哥,不也是先被押入这个地方,随后问斩?

    她颦了颦眉,不去瞧这一路栅栏里的情形,随着庸和一路走着,湛玖不知何时早已闪身出现在她身边,按着剑柄小心地跟随。

    “湛玖,莫要扶着剑了。”

    半晌,弋栖月低声说着。

    湛玖默然颔首,这便将手放下。

    “你们怎也不劝他。”半晌,弋栖月低低地对庸和道。

    庸和叹口气:“劝不动,固执得很。”

    “那便多带些人,好歹绑回凌霄阁去。”

    庸和愣了愣,又叹息:“回陛下,试过了,带不走。”

    弋栖月一个怔愣,随后却也反应过来了不错,公子炙面容俊秀绝美,可也绝不是绣花枕头,酒馆里,他一招一式颇有功底;当初墨苍落受伤,也是几招便被他制住……

    想要强行带走,谈何容易?

    “陛下,公子炙的意思是……除非陛下废了他的武功,否则……”

    弋栖月闻言,扭头瞥了庸和一眼,庸和便赶忙噤声。

    几个人一路走到天牢的尽头,那里的栅栏门敞开,一袭明净的月白色在这漆黑污秽的牢狱中显得格格不入。

    百里炙也未束发,便跌坐在那栅栏深处的墙上,听见声音,抬眼看去,瞧见她来了,只是默然笑了笑。

    “炙,随朕回去。”弋栖月瞧了他一眼,也不多说,拽开门来便走了进去。

    地上的尘埃不少,溅起来,染了她明黄的衣袂。

    百里炙笑笑:“陛下怎还过来了。”

    他笑得肆意,仿佛依旧是当初那个玩世不恭的公子炙。

    “中秋大典,西侧位置一直空着,朕来寻人。”弋栖月的眸光闪了闪,看着他。

    “陛下,臣下脱不开罪,不可上殿。若是还想着炙,便给炙带些酒来罢。”

    弋栖月闻言心里一软,俯身拽他:“哪有什么可不可?你没有罪名,还有人问你为何不在殿上。”

    百里炙却笑:“陛下,他们之所以这般问,大概是想着……也许臣下是被软禁了。”

    弋栖月一愣,而百里炙却慢悠悠继续说着。

    “陛下不说,炙也是知晓的,昨日在北国、西国边境之处见了血,不仅仅是挑头的商贾的血,也有府衙的血,现在事情尚不明了,人还未寻全,陛下将此事压下是一码,炙又岂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朝重臣应当都或多或少知道此事,之前又传着说陛下对炙颇为宠幸,此番臣下若是在殿上,只怕谁都不好过。”

    “他们会说炙是西国的奸细,会说陛下不识时局。”

    百里炙细细交代着,弋栖月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也不曾料到久居深宫,他竟然对时局了如指掌!

    “所以你便要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弋栖月咬住半边唇。

    百里炙却勾唇笑了:“陛下,母国出了这等事,臣下便应在这里。”

    “如今陛下若是能让众人以为炙因为母国的事,在陛下这里吃了苦头,父皇虽然不会在意炙的死活,但是碍于颜面也一定会迟缓一二,但陛下如果毫无动静,他就会愈发肆意妄为,而陛下也会被冠以软弱之名。”

    “陛下应当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才对。”

    弋栖月沉了口气,蹲身下去,一对凤眸瞧着他。

    “那依你的说法,是不是朕还应当罚你才是?”

    百里炙笑了笑:“不仅仅要罚,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罚了炙才对。”

    此言一出,方才寻过来的百里炙身边的侍从却是急了:

    “公子……公子并无实际的罪名!陛下,如此岂能无端降罪!”

    他张着口还想多说,一旁百里炙却冲他摆了摆手。

    弋栖月却未搭理那侍从,只是抬首看着他,她眸子里的色彩颇为怪异:

    “炙,你这么做,想要的是什么?”

    百里炙略微一愣,随后勾了唇角:“陛下的信任,仅此而已。”

    他想让她相信,他的母国算计她,可是他没有。

    “信任……很简单,你不需留在这天牢,便用你的武功来换罢。”弋栖月的声音很淡很淡。

    百里炙闻言,略微一愣,随后闭上那一对凤眸来,竟然缓缓将手臂摆至她面前。

    弋栖月垂眸盯着他那瓷玉一般的手腕,随后,竟然陡然间抬起手来,手指飞快地在他心口一点。

    她能察觉到,这天牢的某一处阴影,随着她这一动手,散发出了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好在,终究也没有人跳出来。

    百里炙的面上笑意依旧,几滴殷红的血渐渐从他的唇角流了下来,他没有丝毫的反抗。

    弋栖月的手却没有停留,她力道不减,又是‘嗒嗒嗒’几声闷响,点在他颈部、腕部的筋脉上。

    百里炙任凭她动手,他嘴角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衣衫上,却是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他身形一软,不省人事地倒在地面上。

    一旁百里炙的侍卫早已咬紧了牙关,攥着拳头想要冲上来,奈何被一种侍卫阻拦,无法上去这北国的女皇,也太过无情!

    公子心心念念皆是她,可是她却如此狠心,亲手废掉他的武功……

    弋栖月垂眸瞧着百里炙,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他的面颊,半晌沉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一侧噤若寒蝉的庸和,终于沉声说着:

    “传朕的旨意,西国三皇子百里炙,无视王法宫规,欲行不轨之事,已被朕废去武功,由研磨贬为初侍,禁足凌霄阁,等候发落。”

    她的声音凉薄透骨,响彻在这空旷、幽深的天牢里。

    在场的众人皆是觉得胆寒,一股冷意钻入骨髓,他们一言不敢发,只是看着女皇陛下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伸出手去,轻轻拭去那公子嘴角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