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庆压制着心中的恐惧,面色从容的道:“钟通判这故事讲得当真不错,可是查案要讲求真凭实据!”

    钟浩微笑道:“这个自然,证据本官马上就要讲到了!”

    “首先本官可以确认华知县不是死在今天清晨,而是昨晚。因为本官发现华知县留出的血已经干涸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其实血迹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的,若是华知县真的死于寅正三刻之后,而现在只不过刚到辰正时分,还不到两个时辰,而且房内并不通风,天气也不是太热,血迹绝不会完全干涸。但本官到华知县房间的时候,发现华知县流出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了,这就是说,华知县的死亡时间绝对已经超过了四个时辰。

    因为血迹要想完全干涸,至少需要四个时辰以上的时间。若是大家不信,可以当场做个实验,杀一只鸡,将鸡血洒在房内里看看,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所以,本官断定华知县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

    齐夫人听到钟浩断定华知县是昨晚死的,不由的身子一晃。

    钟浩冷冷的看了齐夫人一眼,接着说道:“若真的是夏人奸细杀了华知县,那为什么昨晚齐氏不报官呢?只这一点,便说明齐氏今早在说谎。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能说明齐氏在说谎,因为我发现屏风后面的马桶中的便溺之物,足足有半桶之多。若是昨晚齐氏跟华知县睡下,那么便桶内的便溺之物绝对不会这么多。因为人在睡觉时,新陈代谢会变慢,排泄物也会比不睡觉时减少很多,正常人一晚最多也就起夜三四次,便溺之物绝对不会如此多。所以,我认定她今早出去时说华知县在睡觉,一定是说谎。

    而今早齐氏若无其事的其佛堂礼佛,寅正三刻却还传出华知县的声音。那么事情就很明显了,必定不是齐氏自己杀了华知县,而是串通别的男人谋害的华知县。而二人昨夜杀了华知县,二人一定很害怕,两个人一定昨晚一夜不曾安眠。或许还会因为紧张而口渴,口渴便会喝水,喝水多了,便溺之物自然会多很多。这半桶之多的便溺之物,估计是齐氏和凶手一晚未睡而遗下的,不然定不会如此之多。”

    曹县尉听了钟浩的话点点头,认为有一些道理,不过还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你能断定这个男人就是董文庆呢?”

    钟浩笑了笑道:“因为他个高!”

    曹县尉不禁一怔。

    钟浩随即向张知县,也是向众人解释道:“本官在检查华知县刀口时,发现创口是从上往下刺入胸口的,而且以创口的情形判断,凶手是正手持刀刺入华知县胸口的,这就清楚的说明这个刺杀华知县的人个子一定很高。

    若是比华知县矮的人正手持刀刺入华知县胸口,刀口的情形应该是从下往上。因为华知县本身身材就高,而齐氏身材并不甚高,所以这凶手必定不是齐氏,只能是这个个子高的男人出手。而林府之中个子比华知县高的人,似乎只有董文庆了。”

    钟浩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而且刚才我问过崔都指挥使了,这今年华知县在平西军的帮助下,拿获的这一批夏人奸细时,为安民心,县衙对外说的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而知道这伙夏人奸细有漏网之鱼的人很并不多,只有县衙的几个属官和平西军的几个首脑。而董文庆帮华知县参赞过公务,恰巧知道这些夏人奸细有漏网之鱼。是以在刺杀了华知县后,特意写上‘报仇雪恨’的字样,让人以为是仇杀,把注意力转向夏人奸细。孰不知,正是因为此,本官才觉得疑点重重的。这董文庆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综合而看,个子很高,能进齐氏房间,还能在华知县毫不防备下出刀行刺,而且知道夏人奸细有漏网之鱼,这几样条件都符合的,除了董文庆,似乎没有别的人了!”

    钟浩说到这里,朝着董文庆大喝道:“董文庆,你还不认罪吗?只凭这些疑点,本官对于动刑,便无可厚非。须知五木之下,必有所出,你是愿意现在就认罪,还是受刑不过再认罪?!”

    董文庆听到钟浩的分析,再也没有先前的从容,一脸颓然的道:“想不到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设计,竟然在钟通判眼中处处是破绽,唉,罢了,罢了!”

    齐氏听完钟浩丝丝入扣的分析,也自知难以隐瞒了,不由的瘫坐到地上。

    ………………

    这案犯二人心里防线已破,剩下的审问就很容易了,在钟浩的审问下,案情很快水落石出。

    原来这华知县以前家境贫寒,齐氏出身大户人家,却不嫌他家贫,委身下嫁于他,又请父亲资助他的学业。在华知县落魄之时,对他不离不弃,伴他寒窗苦读。

    没想到华知县做官以后,对齐氏却越来越疏远,自从娶了侍妾冯氏之后,更是很少去齐氏房中……

    齐氏正值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纪,恰是如狼似虎的时候,不由的寂寞难耐。自从董文庆来了以后,一来董文庆本与齐氏就是亲戚,二来董文庆确实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齐氏也算风韵犹存,又经常接济董文庆,一来二去,二人便勾搭成奸。

    本来华知县就对齐氏不甚关心,这正好给了二人方便,二人便借着礼佛之机,经常在佛堂幽会。

    只是前几天,华知县突然发现了董文庆送给齐氏的贴身香囊,虽然没有立即怀疑到二人头上,可是却也起了疑心。

    董文庆和齐氏怕华知县迟早会发现他们的奸情,便偷偷商议,最终下定决心杀死华知县,以便二人可以厮守在一起。并且华知县这些年为官,也积蓄了不少钱财。杀了华知县,这些家财自是归齐氏这个知县遗孀所有,这些银子足够他们二人一辈子花用。齐氏还想着到时把华知县的侍妾冯氏发卖了,以解心头之恨。

    于是,昨晚齐氏故意去将华知县叫到自己房中来,说商量一下给朝中某位大人贺礼的事情,却借机让董文庆把华知县杀害了。

    事情的经过和钟浩推测的并无二致,基本没有太大出入。

    钟浩听完两人的供述,不由的唏嘘,这齐氏怕是精明强干惯了,虽是伴着华知县寒窗苦读捱出来的,可是怕是事事凌驾与华知县之上,才惹起的厌恶。这点从华知县喜欢姿色并不出众,性格却极度温婉的侍妾冯氏这件事情上,就可见一斑。

    唉,真是可怜又可恨啊!

    ………………

    当下钟浩审完之后,让齐氏和董文庆画押之后,随即让曹县尉把这凶手齐氏和董文庆收监。

    这一县知县被刺,不是小事儿,这可是影响很大的事情。

    好在钟浩迅速审明了案情,抓获了凶手。

    不过这对于凶手的处置,他们却没有擅自做主。如此恶劣的案子,怕是朝廷要特别对待,很有可能把这凶手押送到东京去明正典刑。

    钟浩对于凶手的处置并没有置喙,虽然审明了案子,却并没有立即判决。当然,严格说起来,他这通判也没有刑名判决的权力。钟浩只是把这案情详细的写明了准备上奏朝廷,当然这奏折上也让曹县尉和徐推官一同具名了,等回到麟州,让张知州也一同具名之后,以州衙的名义发出。

    至于这银城县衙的事情,便暂时由曹县尉署理。好在银州县城只是个边地小县,这县里事情并不是太多。就算有事儿,也大都是跟行伍有关的,还有平西军都指挥使崔峰在这,没了知县倒是不太影响这县里的运转。当然,至于这银城县的安排,其实钟浩也是无权置喙的,他这个通判的权力还没有那么大。

    审完了案情,钟浩便算交了差了。

    这时,已是时近中午,崔峰和曹县尉便去了县衙附近酒楼设宴款待钟浩和徐推官他们一行。

    不过如今林知县新丧,钟浩他们这些人自然不好大张旗鼓的饮宴,是以都没有喝酒水,只是以茶代酒。

    曹县尉对于钟浩这个年轻通判的查案本领简直是崇拜至极,席间不停的向钟浩请教。他干得也是官治安和刑讼的事情,这方面的事情自然要多学一些。

    钟浩这次审明这个案子大部分是凭着后世看得推理悬疑小说和影视剧,当然也有很大侥幸成分,还真没什么能指点曹县尉的。像《洗冤集录》这样的、在古代实用刑名书籍,也要到南宋时候才出现,现在也没有,也无从指点去看。是以钟浩只能泛泛的指点他,告诉他在案发现场查勘时,需要注意那些细节等。

    徐推官也对钟浩的查案本领很是赞服,这席间也少不了听听钟浩的指点。这徐推官是也属于司法口的啊,是以自然对这些事情很是上心。

    钟浩不禁有些无语,自己这半吊子的查案水平,竟然也能指点别人,实在是让人苦笑不得。

    钟浩不禁对这大宋司法口官员的刑名水平表示深深的担忧。这年代不光是破案技术落后,没有后世那么的刑侦手段,而且这些司法口官员们的本身刑名水平也很成问题啊,毫无逻辑推理水平和组成无可辩驳的证据链的意识。这样的司法口官员审案,不造成冤假错案才怪呢!

    这年代的审案基本上是靠刑讯逼供,一旦觉得你有嫌疑,一顿大刑下来,这事情基本就完事儿了。很多罪案不是这嫌犯干得,这一顿大刑下来,也得乖乖认罪。这种审案方式,自然会造成很多屈打成招的。

    其实说起来这大宋对于这司法官员还是有些重视的,大宋科考中便有专门的一科明法科,主要考试关于法令的知识。这大宋司法口的官员,便有很多是明法科进士出身的。

    不过这明法科主要主要考查关于法令的知识,这些明法科的进士主要是对于这《宋刑统》等宋朝律法熟悉便行。这些明法科进士出身的司法口官员,若是在案情明了之后,对于这案子该如何依律判决,自然很是熟悉。但是对这案情的查勘和审理,却很多无能为力的。

    这些明法科进士出身的司法口官员只是对这律法熟悉,非常擅长判案,但是却没有学习过怎么破案!

    这也难怪,他们都是读书人,对于那些律法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这查案和审案却没有什么专门的书籍,也没有人教这些东西。当然这明法科的科考也不考,是以他们对于这查案和审案都没有什么经验,只是对于依律判案很是熟悉。

    当然,钟浩如今只是一个小小通判,对于大宋这种查案和审案的专业司法口官员缺失,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感慨一番。钟浩本身也对这查案和审案不怎么精通,想帮也帮不了。

    不知道怎么地,钟浩忽然想起这后世被传为断案如神的开封府尹包拯包青天。钟浩在东京的时间并不长短,一直跟这包青天也没什么交集,倒是一直无缘拜会,是以一直没有见到这断案如神的包青天。今日钟浩忽地想起这包青天,不禁有些小小遗憾。若说这大宋如今的人物,到了千年之后谁最有名,这包青天绝对算是首当其冲的。

    不过好像包拯如今并不是开封府尹,因为钟浩在东京时知道,现在的开封府尹是曾公亮,包拯好像在御史台任御史中丞。

    钟浩觉得这包青天若是真的断案如神的话,朝廷让包拯培训一下这大宋司法口的官员,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大宋的司法口官员也不是固定的,并不是只在司法口升迁的。在大宋,这县尉说不定明天就升成县丞、县令了,这推官说不定明天就升成诸曹参军了,这司法参军、司理参军说不定明天就升成通判了,这些司法口官员未必就便都愿意学习这些查案和审案知识。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朝廷大略上的事情,如今还轮不到钟浩这一个小小通判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