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暖阁里,陷入一片极度的安静中,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王华和那些讲师们。



    不过,他们震惊的方面,还是有所不同的。



    不明状况的人,惊讶的是朱厚照忽然跟换了一个人一样,让他们一下子激动不已又接受不来。



    了解情况的,却是在震惊:何瑾,你怎么想到搬来皇后这一招的?并且,皇后娘娘看起来也很愿意帮忙救场?



    这时候,看着王华和那些讲师们,一副僵硬痴傻表情的何瑾,就忍不住傲娇了:哼,让你们不信我,还以为我脑疾复发,这下傻眼了吧?



    你们啊,就是少见多怪......



    天底下有几个儿子,不跟娘亲近的?更何况,还是摊上了弘治皇帝,这样一位严父的朱厚照?



    读书长本事儿了,朱厚照能不知道这是好事儿?以他那种狗窝里藏不住干粮的性子,能不去亲娘那里显摆?



    而张皇后也算得上一位贤后了,闻听老公犯浑,要赶走难得一位能教好儿子的家教,岂会袖手旁观?



    这么简单的逻辑,只要串联起来,就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嘛......唉,你们啊,就是少见多怪。



    不过,眼下效果虽然看起来还不错,但似乎还差点火候儿......



    想了想,何瑾就托起了下巴,一副很不满意的神情,摇头道:“殿下,光知道意思有什么用?”



    “如同别人端来了食材,你不加烹煮便囫囵生吞了下去......平时我跟众讲师们,就是这样没水平地教你吗?”



    被何瑾这么一贬斥,朱厚照顿时有些小怒。



    可回头一看何瑾那狡黠眨眼的动作,他忽然就雀跃了:何千户,是要我继续装逼吗?



    何瑾当然没回答,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而这时候,那些不知状况的人,都有些小恐慌了:何千户,千万手下留情啊!......



    多少年了,我们才好不容易看到了太子的长进,心中滋生了大明社稷后继有人的美梦,可不要一下让我们的梦破碎啊!



    圣人的文章,哪是随意可以解读的?



    若是饱学的宿儒也就罢了,可一个连四书五经都没学全的毛孩子,胡乱曲解了经义,这不是误入歧途了吗?



    我们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能有个梦不容易啊!



    尤其弘治皇帝,都忍不住开口了:“皇,皇儿不必勉强,能背诵全文,还懂得其中意思,已然很不错了......”



    说着,还瞪了何瑾一眼:你不满意,朕却已经很满意了!可别再作妖了,行吧?



    何瑾当即就想开口,但他也知自己身份不合适,便抬眼看向了张皇后。



    张皇后其实也一直在打量着他,看到何瑾忽然这么俏皮地一眨眼,她这位阿姨一下有些愣了:这少年,胆子不小啊!......



    自己怎么也是一国之母,身份威仪就摆在眼前。可他这时候非但游刃有余,且还机灵会来事儿,同寻常那些畏缩拘谨的少年,一点都不一样!



    以她的聪慧,自然一瞬间明白了何瑾的暗示,开口向弘治皇帝道:“陛下,就让皇儿试着解读一番也无妨。”



    “说得好,是何千户和王翰林们教导有方;说得不好,正巧各位饱学之士都在,及时纠正嘛。”



    “不错,皇后言之有理。”弘治皇帝刚才也是太激动了,有些患得患失。现在听张皇后一解释,登时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朱厚照便想了想,道:“依儿臣看来,妾妇不问是非,以一味顺从为原则,也就没有了任何原则。如此之道,只是小妾、奴婢等仰仗他人之流的做法。”



    “而与妾妇之道对应的,乃是大妇之道。大妇正妻虽然也当顺从丈夫,但顺从的前提是有原则的。丈夫明正行端,正妻便应支持鼓励,但若丈夫有过,妻也当劝说补正。”



    说到这里,朱厚照又下意识地,看了看何瑾的眼色。



    见何瑾还是点头,他便又自信地继续解读道:“这妻道便如臣道。臣子对君,当然也该顺从,但顺从的原则,便是天下苍生的福祉。”



    “君行正道,造福苍生,臣子便当竭尽所能,为君王肝脑涂地。可若君行不义,臣子就该劝谏规正。只有如此,君明臣贤,政治才会清明,天下才会大治,苍生黎庶也能安居乐业了。”



    这一下,暖阁又安静了。



    弘治皇帝哆哆嗦嗦地端起酸梅汤,却发现碗里面的汤已被喝光了。



    三位内阁大学士,不管是含蓄内敛、还是感情奔放的,都眼眶隐隐发红。



    至于杨廷和那里倒是好一些,许是早已大脑死机的缘故,所以他现在面无表情,继续神游物外......



    但这时,就有臭不要脸的还来继续卖弄。



    何瑾听后,还是不满意地摇摇头,道:“太子殿下,不行啊......说话不能只说一半儿。你光说了正道乃苍生黎庶的福祉,可君王又该如何造福苍生?这一点,难道就没想过吗?”



    一时间,无论弘治皇帝还是三位内阁大学士,都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出,手痒难耐:够了,真的够了......何千户哇,求求你了,千万别让我们的梦眨眼就破碎。



    我们都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打击哇!



    朱厚照一看到这情形,顿时就怒了:你们这什么意思?......对我的期许,难道底线就这么低吗?



    带着这股小怨气,他当即再度朗朗开口,道:“我当然想过了,身为君王,便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只要上行下效,将仁义礼智推广开去,那君王便行事有原则、有标准,仁人志士便可‘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普通百姓就能在政治清明下各得其所。如此一来,盛世中兴何愁不会到来?”



    “嗯......”何瑾这才微微点了点头,道:“虽说还是有些笼统浅薄,不懂知易行难的道理。不过,能从一篇文章里悟出这些,对于十一岁的少年来说,也是难为可贵了......”



    这话一落下,立时遭到弘治皇帝的龙颜大怒,他猛地一拍御案。



    这次的力道,可是震得连空碗都跳起来了,蓦然爆喝道:“何瑾,你真是好大的......功劳!”



    说真的,要不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经历过太多事情。弘治皇帝这会儿真可能,已跟三位内阁大学士一样,激动得都眼泛泪花了。



    作为一个父亲,尤其是一位皇帝父亲,他对朱厚照可谓抱有太多的期望。



    可正是因为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加之这种失望还无法改变,更加深了他对未来的忧虑,也就成了弘治皇帝的一块心病。



    可现在,朱厚照非但知道读书用功了,而且还能阐述文章的本意,最后竟还发散思维,悟出了君臣、治理苍生的大道理。



    这,这巨大的惊喜,非但令他心病尽祛,更觉一股自豪无以复加。



    而造就这一切的,自然是眼前的少年,他当然喜出望外,激动道:“你,你让朕该怎么......赏你才好!”



    只是这话说完,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嗯......是因为啥事儿,才把这家伙叫过来的啊?



    算了,不管了!



    赏,大大的赏,朕今日就要任性一回!



    可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杨廷和似乎也被那一拍给惊醒了,愣愣不已地言道:“怎么教授那些悖逆经义,反而一下把太子给教好了呢?”



    这一下,弘治皇帝也恍然反应过来:对呀,何瑾这家伙,还是有罪在身啊!



    这一下,何瑾就狠狠地瞪向了杨廷和:好呀,小杨同志,你这是自己上赶着,进我的黑名单小本本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