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太阳洒下的光就有了一丝灼人感觉。



    汉军大营内一片安静。



    伙头军刚刚起床,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音响起,中间夹杂着一两声马儿的嘶鸣。



    巡逻的卫军踩着哆哆的脚步声,自营帐一侧做过,逐渐远去。



    躺在床铺上的赢远睁开了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扔掉了盖在肚子上的布片,上面已经快要滴下水来了。



    真他娘的热啊!



    “再睡会吧,等会儿该出操了。”



    旁边迷糊着的副尉嘟囔了一句,打了个滚,又继续睡了。



    赢远四下瞧了瞧,营帐内,到处是空荡荡的床铺,原本能够睡二十来个兄弟的营帐内,只有自己跟副尉两个军官,还有三个亲兵。



    其余的弟兄们,都战死在前日的那一场大战中了。



    赢远抹了一把脸,起身,穿上常袍,蹬上露着脚趾的草鞋,想了想,又把草鞋拖下来,扔到了一边,蹬上军靴,这才掀开帘子,出了营帐。



    空气中清凉的风吹来,让赢远感觉舒爽了很多。



    跟守营的为卫军打了个招呼,赢远出了营帐,走向不远处的山坡,在一片墓碑中间,寻了相熟袍泽的墓碑,一屁股坐了下来。



    前次大战,自己统带的前锋,十来个营头,三千弟兄,全都折在那一场大战里了。



    每次大战必有折损,死人是不可避免的。



    赢远很清楚这个道理,可是落到自己身上,赢远就是有些受不了,受不了前几日还在身旁活蹦乱跳,吹牛打屁的兄弟,就这样没了。



    爱说荤话的二滑溜、还没讨上媳妇的骆驼武、总是惦记俸禄是在秦国时候多还是在汉国时候多的钱小样……



    一个一个,都死了,都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流什么马尿。”



    呵斥声音在身后响起。



    赢远擦了一把眼里,回头,就看到了身穿绯红袍的华循将军,只是穿了一个白色粗布短袖小褂的督帅。



    “见过督帅”



    赢远忙不失迭的站起,抱拳行礼。



    苏路点了点头,示意赢远免礼,开口问着说了:“怎么,在这儿哀悼袍泽,替他们流泪了?”



    赢远闻言悲伤不能自已,只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嗓音沙哑。



    “督帅明鉴,末将、末将性子不够强,亲眼看着这些袍泽死在战场上,想着他们昨日还是如在眼前一样,心中实在难受。”



    华循冷哼了一声:“心软成这熊样,还想当将军,痴心妄想。”



    “当初求着督帅发兵,老子还以为你是心肠够冷的硬汉呢,没想到就是个怂包。”



    赢远站直了身体,大声说着了:“华将军,末将以前是个书生,本就性子软,这战场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人应该来的。再说了,末将只是求督帅发兵,跟心肠够不够冷有什么关系?”



    华循笑了,拍了拍赢远的肩膀,嘿嘿笑着说了:



    “当然有关系了,这些新军都是新近纳入军营的,没见过血,若是不经过长时间的苦练,根本无法形成战斗力。不过若是能够打上一两次,见见血,很快就能成为强军。”



    “不过吗,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尤其是新军,训练的少,死的就多。老子还以为你小子想着多死点人,快速形成战斗力,好打到你辽西辽西老家去,给你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赢远只觉太阳穴猛然嗡的一声,华循后面的话,他就再也听不见了。



    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二滑溜、钱小样、骆驼武,他们一下都死了,竟然是因为自己!



    自责、内疚、伤心,诸多滋味涌上心头,赢远整个人都崩溃了,怎么会是这样!



    我当初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



    赢远心中满是愧疚的想着,自己当初真的就只是想要给秦地父老乡亲报仇雪恨,从来没想过要害死他们啊。



    苏路喝止了喋喋不休的华循,安慰着赢远说了:



    “行了,眼泪与内疚不能给他们报仇,好好活下去,把在战场上学到的东西,传授给你的袍泽,你的弟兄,让他们知道怎么样能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前锋营尽数阵殁,我原本对你有新的安排,不过看你现在的情绪,怕是不能好好完成。不如这样,你还是留在中军吧,继续听从华循将军指挥。”



    赢远立正了身体,嘶哑着嗓子说了:“不,末将现在好的很,督帅有职事安排就是,末将肯定能够完成。”



    苏路跟华循对望一眼,华循立即笑嘻嘻的说了:



    “算了吧,你大清早就在这儿流马尿,我可不信你能完成督帅交代的职事。”



    “末将保证完成任务。”



    赢远扯着嗓子吼了。



    华循冷哼一声,“行啊,督帅原本属意你统带一营兵,打通我军与敌后军的通道,把那些东西都运回来,看你心软成这个熊样,这活你干不了。”



    赢远红着脸,大声争执:“末将认为我行,求华将军给我这次机会。”



    苏路挥手阻止了想要继续说话的华循,开口说着了:



    “敌后跟我们这儿不同,若是与敌遭遇,心软跟畏怯就是把身边的兄弟们往敌人嘴里送,你能够看到自己的袍泽兄弟死在自己眼前而不去救吗?”



    赢远脸色一白,不过片刻之后,强撑着咬牙说了:



    “末将保证,为了完成职事,就算是亲娘老子死在面前,也绝对不眨一下眼睛。”



    苏路摆了摆手:“大话就不用说了,这任务先交给你办,虽然你的性子不大合适,但是你出身辽西,本身又是刚察县人,身份上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



    “回去准备一下,今晚出发,飞鸟营会配合你,送你翻过前面那几处山岭,后面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赢远躬身答应,这才转身去了,准备去了。



    华循看着赢远的背影,咂吧着嘴说了:“督帅,这赢远可不一定好用啊。”



    苏路转身向来路上走去,“左右不过是一步棋,走成走不成的,总是要走过才知道。”



    是夜,赢远统带着新配给他的一个营头,两百来人,搭乘数架大型运输飞鸟,直奔西北而去。



    入夜,北山城内,各处灯光都已经熄灭,只有原本属于北山都督府所在,现在泰西远征军统领罗特利的住所,还亮着灯。



    麦克马洪头上裹着纱布,指着布防图,嘶哑着嗓子说了:“大人,这几日不断有汉军弩箭飞入城内,弟兄们多有折损,不能再纵容汉军这样下去了。”



    坐在上首的罗特利脸色难看,他跟旁边的几个军官对望一眼,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军官开口说着了:



    “麦克马洪将军,不是我等不出城,没有蛮人队伍配合,我泰西步军根本不是汉军的对手,出城决战,不是时候。”



    麦克马洪脸色着急:“大人,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罗特利看着堂内摇曳的灯火,声音飘摇,“当我军新式弩炮和投石机都到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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