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街道上,九级台阶的尽头,朱红色肃穆的山门,在诉说着北夏数百年的荣荣辱兴衰。天下间所有的寺庙,都不及眼前这一个地位的万分之一。

    普宁寺,姜羽凡眯了眯,君青蓝忽然来这里做什么?

    “你该不会说……。”姜羽凡艰难的侧过头去,瞧着高高在上的普宁寺咽了咽口水:“凶手在普宁寺里?”

    “是谁?”眼底的不适和难以置信不过转瞬之间。下一刻,姜羽凡的眼睛忽然亮了,满目的兴奋:“快跟我说说,谁是真凶?真没想到普宁寺这群和尚表面上看上去一个个道貌岸然,居然也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出来。杀人嫁祸,这可太刺激了些。”

    君青蓝瞧他一眼:“我从没说过真凶是普宁寺的和尚。”

    姜羽凡眨了眨眼:“那你来这里……。”

    “只想来验证一些想法。”

    说罢,她不再理会姜羽凡,侧过头去瞧向硕大的普宁寺投下的暗影。那暗影便似蹲在黑暗中的一只巨兽,即便是再毒辣的阳光也无法刺穿它坚硬厚实盔甲一般的皮毛。他静悄悄睥睨天下,似乎不起眼,却任谁也无法将它忽视。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一跃而起,将你一口吞噬。

    这样的地方,叫人望而生畏。那是一种自心底里生出的敬畏,毫无缘由,却藏在心里挥之不去。

    “我们走吧。”君青蓝半敛了眉目,缓缓踏上了台阶。

    这是她第三次前来普宁寺,每一次的感受和境遇都不一样。在君青蓝的心目当中,这一座辉煌的皇家寺院完全就是个不祥之地。承载了太多痛苦和不幸的回忆。

    希望这一次到来之后,再也不会因为查案来跟这些比达官显贵还难缠的和尚们打交道。

    “咱们去哪?”姜羽凡走在了最前面,在这些人当中,与普宁寺上下最熟悉的便是他这个皇亲国戚纨绔子。

    “西院。”

    “要去找道善老和尚么?”姜羽凡微笑着说道:“也没错,那老头子可是普宁寺的活宝贝。想要知道些什么,找他准没有错。”

    “不找道善。”君青蓝眸色一凝,唇角边笑意微凉:“要找的是庆元。”

    “庆元?”姜羽凡眨了眨眼:“庆元长老病的那么厉害,早就已经闭门谢客。莫说外人,即便是普宁寺的和尚,寻常也莫要想瞧见他。他能知道什么?”

    君青蓝并不解释,只微微一笑:“并不需要他知道什么,我们就是去探病。”

    姜羽凡眨了眨眼,眼瞧着眼前人离着自己越来越远。

    去探病?鬼才能相信!

    普宁寺的西院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寺院任何地方都不同。君青蓝深深嗅着空气中漂浮着的苦涩药味微颦了眉头。看来庆元的固执占了上风,他始终还是不肯以正确的方法来服药。

    他如此固执己见,是真的为了遵守教义,为了信仰不惜牺牲性命。还是……他原本就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性命?

    “玄空?”君青蓝一眼瞧见了屋檐下正在水桶中清洗着药壶的小和尚。天气热,那小和尚只穿了件灰扑扑细葛布的僧袍。两只袖子挽的极高,忙的一头汗水却连擦也顾不得擦上一下。

    “阿弥陀佛。”玄空瞧见他们显然吃了一惊,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朝他们合十行礼。

    “几位施主这次来是专程来找小僧?还是

    ……。”

    “自然是想来瞧瞧庆元长老。”君青蓝从善如流,温和说道:“不知今日能不能有幸与禅师相见?”

    “师祖早已闭门谢客,只怕……。”玄空眉目中显出些许为难,后面的话并没有打算出口,只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君青蓝。

    眼前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聪明人,他的意思即便不说,他们也一定懂。

    然而,他并不了解君青蓝。

    君青蓝从来就没有将自己当成过聪明人。于是,玄空立刻看到那清美女子蜜色莹润的肌肤上生出浅浅一丝笑容出来,细碎的白牙在阳光下一闪,险些晃了他的眼。

    “我有重要的事情呢,今日非得见他不可。还请小师父给通报一声吧。”她说。

    玄空半垂着头颅:“并非小僧不通情理,实在是师祖的身体无法允许会见,这也是主持师叔的法旨。施主们若真是有要紧的事情,可以先去请主持师叔的法旨,小僧自然不敢阻拦。”

    玄空的声音谦逊,态度和蔼的无可挑剔,然而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他的意思很清楚,若想见庆元,除非有主持方丈出面。

    “青蓝。”姜羽凡凑在君青蓝身边说道:“咱们回去吧。主持可不是个容易被说服的人。”

    君青蓝只当没有听见,仍旧笑眯眯瞧着玄空:“我自然知道长老身体欠安又德高望重,若是没有获得允许,哪里敢来求见禅师?”

    玄空一愣:“你们真有主持的法旨?”

    “那倒没有。”

    “哦。”悬空显然松了口气。

    “是道善禅师命令我们前来与庆元长老相见。”

    主持方丈她自然是请不动的。若说这个普宁寺中还能有一个人说话比主持都管用,那就只剩下道善了。

    玄空吸了口气,两只眼睛都瞪大了,这怎么可能?姜羽凡吸了口气,两只眼睛都瞪大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可能。”玄空坚定摇头:“太师叔祖就在屋中下棋。小僧并未听他提起过还要命人前来。”

    姜羽凡将唇角一扯瞧着君青蓝。这就尴尬了,谎言直接被戳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丢人?

    “你没听过不代表没有。”君青蓝面不改色,并没有因为谎言被识破而生出半分的慌乱出来。依旧淡定而从容:“不信,你去问问道善禅师?”

    君青蓝的坚定动摇了玄空的意志,他渐渐有些拿不准她话中的真假。

    “禅师命我们前来定然有重要的事情,你可莫要再犹豫了。万一误了大事,只怕谁都担当不起呢。”

    这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玄空再不犹豫,扭头朝着禅房走去。

    姜羽凡呵了一声,朝君青蓝竖起根大拇指。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谎,天底下除了你怕是也没谁了。

    君青蓝淡定转身,瞧着元宝说道:“凡事都有两面,用在对的场合,这个就叫做策略。懂么?”

    “懂!”元宝重重点头,满目的崇拜。义父威武,义父果然最厉害。

    姜羽凡咂咂嘴,忽然觉得牙疼。这么教育孩子,真的没有问题?

    那一头,君青蓝的眼睛却紧紧盯着玄空,一瞬不瞬。眼看着他踏上了台阶,将房门推开,忽然就动了身。姜羽凡从没有见她跑的这么快过,便似一阵风,从眼前一闪就过

    去了。

    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玄空伸手推开了房门。之后,君青蓝就到了。一把推开了玄空,强势闯入了房中。

    “君青蓝见过庆元长老,今日来此实属无奈。若有惊扰之处,还请禅师担待。”

    女子晴朗的声音自禅房中传来,在所有人心中炸开了花。还以为她叫玄空通报了之后会有多么高明的手段,原来就是直接登堂入室,强制登门?

    这么简单粗暴,真的合适么?

    “施主,你怎可如此?!”玄空小和尚忙不迭追了进去:“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和尚的声音是痛心疾首的,俨然内心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姜羽凡瞧一瞧与他一样没能反应过来的容含和元宝,大家都在犹豫这时候的去留。忽然觉得好尴尬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没有做亏心事!

    但,众人意料中的暴风骤雨却并没有出现。屋中,一片宁静,半点声音也无。

    “咱们进去吧。”元宝飞快说道:“义父需要我们帮忙。”

    姜羽凡皱眉,帮忙就帮忙,你挽袖子做什么?还想要打架么?普宁寺护院的武僧厉害着呢,跟他们动手,不是找死?

    “我想……。”

    他才开了口便瞧见玄空已经出了门,站在台阶上朝着院中众人合十一礼。躬身说道:“各位施主请进来吧。”

    众人:“……。”

    这是见了什么鬼?玄空居然不再赶人,还要请他们进去?

    “走。”元宝一心记挂着君青蓝,扯着容含率先朝着禅房中走去。姜羽凡立刻跟上了。

    “端王爷,您也在?”

    姜羽凡彻底的惊着了。他再也不会想到,普宁寺中最清净的西院今天竟然这么热闹。庆元长老的房间里不但有道善,还有李从尧。他们进去的时候,李从尧正和庆元下棋。道善和君青蓝则站在一旁观瞧。

    屋中一片祥和,哪里能瞧出半点被不速之客登堂入室的慌乱?

    李从尧并未说话,只朝姜羽凡略点了点头。狭长幽深的凤眸始终焦灼在桌面上的棋盘上。此刻正轮到庆元落子,却是半晌不见动静。

    屋中静的针落可闻,姜羽凡只觉憋闷,也走至棋盘前观瞧。不知李从尧和庆元下了多久,棋盘上黑白色的棋子交战正酣。庆元的黑子正被李从尧的白子给逼在了一个角落中进退不得。

    庆元久病,身子虚弱的很。后背靠这个软枕,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撑在了桌子上。许是思考的太久了,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出来。

    李从尧忽然抬手,如玉长指毫无征兆搁在了棋盘上,抬手将棋盘拨乱了。黑子白子毫无规律推叠在一起,失去了生气。

    “施主这是为何?”庆元皱了眉。

    众人都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任谁也想不到他竟忽然由此一手。

    “未解之事才更加值得回味。”李从尧淡淡说着。庆元梅峰依旧紧颦,不得舒展。

    “哈哈。”道善却忽然抚掌大笑:“世间之事大多遗憾,世人只追求完美,却疏知残缺才是真正的美。只有放下,才能得大自在。李小友才真真是个高人。”

    李从尧神色如常:“大师过奖。”

    “君青蓝。”他侧首朝着站在身侧女子瞧去:“你这会才来,可太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