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答应你。”李从尧收手,将手指自桌面上离开,拇指与食指毫无规律的相互摸索。语声却添了几分寒冷,再不似方才的平静无波。

    君青蓝没有立刻回答,仔细想了一会方才说道:“如今,君青蓝住在端王府的消息相信在燕京城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卑职以为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卑职的成功与失败已经与端王府的荣辱联系在了一起。端王爷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助卑职完成任何的心愿。”

    “大胆!”李从尧声音陡然一沉,似锋锐铁器忽然出鞘,锋芒毕露。

    君青蓝跪倒,将整个头颅都贴在了马车壁板上,瞧上去虔诚而谦恭。然而,她的脊背却分明坚硬而笔直。

    “本王从不喜被人威胁。”

    头顶上,男子的声音已经再度平静无波,似乎连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也忽然之间消失了。君青蓝却仍旧保持着跪俯的姿态并没有动弹,也不曾开口解释。

    她不明白李从尧逼她住在端王府是什么目的,但她明白至少在此刻,她与李从尧的目标是相同的。那人,一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她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李从尧不会拒绝。

    “你的计划。”

    良久,对面那人才再度开口。君青蓝直到这时候才长长舒了口气,稍稍将脊背挺直起几分,这才觉出后背的衣衫已经尽数湿了,粘腻的贴在身上。

    “卑职……。”她声音顿了一顿,声音轻而软:“没有计划。”

    李从尧皱眉,君青蓝继续说道:“卑职心中对这案子基本上已经有了概念,但是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证据。这证据就来自崔泰的尸首。现在,卑职什么都不能说。”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将手指微微一抬:“起来吧。”

    君青蓝的身躯彻底放松下来,那一头便听到李从尧继续说道:“这事本王会想法子,希望你莫要让本王失望。”

    君青蓝拱手:“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李从尧狭长的眼眸盯着她瞧了半瞬,便缓缓收回目光去了,似乎对眼前这人再也没有半点兴趣。马车里忽然寂静,李从尧以单手支着头颅假寐,君青蓝便也低着头整理思绪。

    马车才进了白虎区忽然停了下来,下一刻便听到容喜在马车外高声说道:“王爷,是长乐公主府的周总管,说是要接君大人过府一叙。”

    君青蓝半垂着首将眉峰一挑。来的是周德富?这时候,长乐公主才刚刚回府吧,后脚周德富便来唤她,只怕……没有好事。

    她微抬了眼眸瞧着李从尧,心中多少有几分紧张。崔泰的案子迫在眉睫,她如今恨不能将一天给当作两天来用,哪里有功夫去应付那些个京城闲人?

    “去告诉周德富。”李从尧淡淡开了口:“在门房候着吧。”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李从尧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拒绝这会子便该叫周德富直接回去,却只叫他在门房候着,这是要让自己随着他回王府去?

    所以,还是得去么?

    她偷眼瞧一眼那人,李从尧容色清淡,面颊上半分喜怒

    也无。哪里能瞧出他丁点的心思?

    马车拐了个弯,自端王府大门进了府,直接赶在了揽云阁前才停了车。

    “走吧。”李从尧瞧着君青蓝:“还叫本王伺候你下车不成?”

    “自然不敢。”

    君青蓝猛然惊醒,飞快跳下马车,亲自扶了李从尧下车。她始终低着头跟在李从尧身后,想着等会要与长乐公主周旋便腻烦的很。冷不防李从尧忽然停了脚步,在容喜的惊呼声中,她毫无意外的一头撞在了李从尧的后背上。

    “卑职该死!”这一惊非小可,君青蓝前所未有的清醒。作势便要跪下,却叫容喜一拂尘抽在她膝盖之下,怎么都跪不下去了。

    “君大人小心些呢。”容喜笑嘻嘻收了拂尘,手臂顺势在她手肘上一拖朝她使个眼色。

    君青蓝立刻瞧向李从尧,这才发现那人此刻面色竟难以想象的阴沉。这是……怎么了?不就撞了那么一下,这么小气?!

    “走吧。”李从尧瞧了她片刻终于收回目光,声音一如既往浅淡无波。

    “去哪?”君青蓝瞧他一眼,那个方向……不像要进揽月阁呢。

    “你不是要去瞧瞧崔泰?”

    “……现在?”

    李从尧皱眉:“不是很着急?”

    “是很急。”君青蓝眨眨眼:“可是周德富……。”

    “叫他等着。”那人只说了这么四个字便转过了身去。

    君青蓝吞了吞口水,半晌才缓过了一口气。李从尧是要亲自带着她去给崔泰二次验尸啊!真是……太好了。

    君青蓝是真的高兴。

    崔泰的爹虽然只是个员外郎,却因为太师严禄的关系,也是个惹不起的。至少,她一个小小锦衣卫仵作想要将他已经下葬了的儿子,从坟墓里面挖出来再看一次,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有李从尧跟着就不一样了。圣祖皇帝曾经给端王府赐下了无上的权力,即便他重病修养,又有谁敢真的招惹?

    君青蓝的踏雪叫姜羽凡骑着去救邓柔了,李从尧便吩咐人重新给她找了一匹马。虽然及不上踏雪,也算是难觅的良驹。再加上一个容喜,三人自后门出了端王府,一路出了城找到崔家的坟地。

    崔泰的坟并不难找。他是个庶子,又并无婚配子嗣,死的又不明不白。故而,并不曾入了崔家的主坟,只在外坟场给立了小小一个坟头,瞧上去竟连个得宠的妾室都不如。

    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时候,坟场又离着燕京城极远。待到看坟人闻讯赶来,崔泰的坟墓早已经叫李从尧的暗卫给挖开了。看坟人才要发作,李从尧一个眼神容喜便冲了上去,直接将人绑了,再给堵了嘴扔在了一颗柳树下。

    君青蓝远远瞧了那人一眼浅浅吸了口气。修罗战神的作风果真叫人……闻风丧胆。这人以后绝对不要去招惹。

    “君大人,棺材已经给您打开了,您便自己仔细瞧瞧去吧。”容喜飞快朝着君青蓝说了一句,便急急护着李从尧到一旁大树下歇息去了。

    君青蓝先拿了片生姜含了才缓缓走至棺材边

    。崔泰死了将近半月,如今又是一年最热的六月天,加上他被水给泡了整整一日。尸体早已经**不堪,恶臭难闻。即便李从尧离着这里已经很远,仍旧不住颦眉。容喜则一刻不停的摇着手中的薄纱扇。

    君青蓝瞧了一会,捡了坟地中用来焚化纸马的火盆过来。自袖带中取了些苍术皂角出来点燃,再将火盆放在李从尧面前。之后拿出生姜和麻油奉上。

    “请端王爷将生姜含在口中,并在鼻端涂些麻油。便可有效避除尸臭。”她说。

    “这么神奇?”容喜大喜过望,喜滋滋说道:“叫奴才先试试。”

    说着,自己先含了生姜涂了麻油。不过片刻之间便抚掌说道:“果真不错,君大人这法子甚好。”

    君青蓝颔首不语,知道容喜此举并非孟浪。分明是先替李从尧试毒,便似皇帝用饭前总要让人一再拿银针探视,再由太监亲口尝过才用膳是一个道理。

    容喜忠诚,所有外来事物若非得到他亲自验证认可,他是绝对不可能拿给李从尧用的。

    容喜亲自捧了放置生姜和麻油的碟子递在李从尧面前:“王爷,此法可行。”

    李从尧却连瞧都不曾瞧过那些物件半眼,只微微摆一摆手示意君青蓝退下。君青蓝回至棺前,偷眼瞧着李从尧。那人端坐如松,高岭之花般完美面孔上始终平静无波。哪里有半点扭曲痛苦之态?

    这般姿态瞧的君青蓝心生佩服。崔泰有多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从尧就那么生生受着,面色风仪半分不乱。真非常人可比!

    她缓缓侧过头去,将手指探入到棺中。别处并不去瞧,只在他头颅上摸索了片刻。那人面部肌肤已经彻底烂了,头发却不曾腐坏。君青蓝将手指插入到他头发中细细摸索,陡然在天灵处停了片刻便缓缓收了手。

    之后退开:“可以封馆了。”

    言罢,她将方才带着的手套取下丢入到火盆中烧化。又取了些糯米酒将双手浸泡了片刻,方才走至李从尧身边回话。

    “你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么?”

    “是。”君青蓝轻声说道。

    “多大把握?”

    “至少九成。”

    “那一成是什么?”

    “真凶。”

    李从尧眼眸一眯:“查案不知真凶,如何结案?”

    “卑职的目的只为了证明崔泰并非死于我爹爹和宁楚手中。卑职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

    李从尧略一沉吟:“那便走吧。”

    男人狭长眼眸朝着柳树下扭曲如虫的守墓人瞧了一眼,淡淡说道:“将他放了。你可以去告诉崔林,就说是端王带人来验的尸。不过……。”

    他将话锋一转:“本王若是你会选择不说。毕竟,叫主家知道有你看着还能叫人动了崔家的祖坟,只怕会引火烧身。”

    守墓人听的打了个哆嗦,眼中的光亮分明顷刻间熄灭了。君青蓝瞧的佩服不已,挖了坟,打了人居然……一句话就完事了?

    端王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