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灵噩嘴角抽动,半晌才缓缓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王文卿仰头南望,半空中光华闪耀,亮如白昼,却又因光彩太过炽烈而恍恍惚惚看不清人影:“五通为了防止交战之时的气机震荡波及风铃谷,不惜作茧自缚,亲手布下了一个隔绝天地的结界。”

    王文卿嘴角冷笑渐浓:“放心,他们跑不掉。”

    话音刚落,半空中突然绽开一朵艳丽烟花,天地随之陡然大震,响起一声怒吼:“老乌龟,饿湿你北,恁个瓜皮!”

    原本黯然五色的天穹,在烟花绽开后蓦然出现千万道细密如蛛网的裂纹,犹如水晶乍破,金光乱溅。

    两道人影轰然坠地,烟尘散后露出正慈臊眉耷眼的老脸和白易行沾满泥土,更显苍白的俊脸。

    王文卿憋笑道:“老秃驴,你这算不算不撞南墙不回头?”

    林灵噩哈哈大笑:“方言粗口都出来了,可见撞得着实不轻!”

    正慈摸了摸额头上高高鼓起的大包,悻悻然就想反驳几句找回面子,半空中突然出来一阵卡啦啦琉璃碎裂一般的脆响,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却见一道白色人影如流星曳空,穿过结界裂缝朝着大地直撞而来,身后数丈之外还有一个硕大无俦,周身泛着浩然青光得古朴铜鼎衔尾而追,紧跟其后。

    “嘭”得一声沉闷巨响,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巨鼎已然撞上裂纹遍布的头顶结界,结界瞬间碎裂成千万块淡金色碎片,飘摇坠落。

    巨鼎经此一撞,坠势不仅未曾稍减,反而青光怒涨,隐隐还有加速的迹象,正慈神色一紧,惊呼一声:“老乌龟!”身形倏然化作一道白虹掠空而去。

    半空中响起一个冰冷女声:“老秃驴,休要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巨鼎之后突然涌起一股汹涌黑光,转眼间便与白虹当头相撞。

    当的一声金铁相交的颤鸣,正慈所化白虹被那黑色气浪所阻,稍稍一顿便猛然绽放出万丈金光化作一轮炽烈朝阳。

    黑色气浪一触即溃,不到片刻便被炙热金光蒸腾殆尽。

    “正慈!我不杀你,誓不为人!”鼎后女子气急败坏得怒吼响彻天地。

    “阿弥陀佛!”

    群山万壑间骤然响起一声雄浑悦耳得佛唱,在风铃谷中回荡不绝。

    炽烈金光中一个巨大的金身法相渐渐显现。

    垂眉低首,左手结降魔印堪堪抵住青铜巨鼎,右手摊开接住如断线风筝般疾速坠落的五通先生。

    “世间恩与仇,易结不易解。手执明*慧剑,沾染心猿血。”顶天立地得金身罗汉口占一道佛偈,将重伤的五通先生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白易行抢身上前将其扶起。

    “正慈,你以为现出罗汉法身我便怕了你么?”阴姬脚踩鼎沿,真气鼓舞从脚下源源不断涌入青铜巨鼎。

    鼎身铭文光华流转,不断散发着勾魂摄魄的诡异青色。

    金身罗汉长眉蹙起,指尖微颤似有不支。

    五通先生挣开白易行手臂,捂住胸口勉力站起,大声吼道:“老秃驴,这鼎看起来灰不黢溜,貌不惊人,实际上却是禹王所制九鼎之一的青州鼎,配合老妖婆不知道从哪个坟里刨出来的禳星秘术,当真是神力无穷。你……你可千万小心啊!”说话间,几次真气不济,以手掩唇咳出一手鲜血。

    金身法相点头不语,左手变指为掌,右掌跟着覆在左手之上,以双掌之力抵住巨鼎下坠之势。

    阴姬尖声大笑:“正慈,我且看你能强撑到几时?!”猛然跃起,双手如莲花绽放般在胸前绞扭变幻,转眼间便结出十多个古怪晦涩的手印。

    一道炫光从风铃谷南峰冉冉升起,仿若一架虹桥将巨鼎与南峰连为一体。

    金身罗汉闷哼一声踉跄半步,双足深深陷入地底。

    五通先生目呲欲裂,猛得一把拉过白易行,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一把塞进他手中,沉声道:“不行,老和尚这样是顶不住的,必须得把南峰上那几个人宰了,咱们才有一丝胜算……这枚楚王印虽然比不得青州鼎,但奥妙无穷也是一个绝世法宝,只是我现在真力所剩无几无法驭使,现在交给你去对付南峰上那群酒囊饭袋!”说罢,抬头望天,清俊的眉宇间满是忧色,猛得一咬牙伸指点中白易行额头金线,指尖青光流泻,转瞬即逝。

    “这是我自己苦心钻研多年方才写就得,关于楚王印无穷妙用的一点心得。仓促之间你能理解几分便理解几分吧,凭借你的真气和楚王印的神力,哪怕一时半会儿弄不死他们几个,跟他们周旋片刻也应该够了!”

    真气透入,白易行识海一颤,似是凭空多出了数百条灵动的金色鲤鱼在其中四下游曳。

    白易行微微一愣,情不自禁闭目内视,念力所到之处才发现那条条金鲤竟全是由一个个金字所化,再仔细一看,游鱼虽然颇为灵动,但行动中却极有章法,隐隐中竟似组成了一篇口诀。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法宝于我虽为外物,然既为我所用,则亦与肢体同……”身为华山剑宗弟子的白易行,自幼修气练剑,即便是筋脉枯萎以后也坚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所以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深处对于借助外物提升自身战力的符箓派与灵宝派其实颇有些看不起。认为他们就是一群不肯吃‘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之苦的懦夫,才绞尽脑汁得在修行路上抄近道,走捷径。

    但此时此刻照着这篇驭宝口诀逐字念去,只觉口诀并不晦涩难懂,但其中所含驾驭法宝的至理却好似一把钥匙,为自己打开了另一个从未领略其中瑰丽风景的新世界的大门。

    五通先生轻轻拍了拍白易行的肩膀,问道:“可理解了?”

    白易行遽然回神,羞惭摇头道:“只理解了两三成。”

    五通先生皱起眉头抬头望向脊背被巨鼎压得越来越弯的金身罗汉,猛得一拍手,咬牙道:“不管了,搏一把!小子,哪怕只懂了三分也够用了。只要你能拖上个半柱香,不让那几个天罡神君将禳星得来的星曜之力传给青州鼎,老和尚应该很快就能扳回劣势……”

    “喂喂喂!”林灵噩在不远处冲两人遥遥招了招手,“我说,你们爷俩嘀嘀咕咕个没完没了,是觉得我们哥俩是空气么?”

    王文卿眸光扫过白易行手中所捧那枚灵气四溢的青铜古印,眉宇间满是妒怒戾气:这小子,凭什么运气这么好?如果说天元道心与华山灵气还算是他占了“地利”的便宜,玄武精气是他占了“天时”的便宜,如今五通老贼又将这枚足以让任何一个修道之人垂涎三尺的春秋楚王印送给他,这就是实打实得又占了“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一个不落得全给占了,难道不怕命贱福薄被这些个泼天福缘给砸死么?

    王文卿妒火中烧,越想越恼,猛然跨前一步,双掌谭凯在胸前划出一道水波涟漪,指间便亮起丝丝缕缕细密电光。

    他死死盯着白易行,咬牙狞笑道:“白小子,我突然又改了主意了!现在哪怕你愿意交出天元道心,我也要把你活活撕碎!”

    仇人相见,白易行双目尽赤,刚想反唇相讥,胸口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五通先生厉声道:“还不快去帮正慈?真想眼巴巴得看到他死了,再去哭着给他收尸?”

    说罢,掌力一吐便将白易行推出数丈之外,然后转过身冷冷得对上蓄势待发的王、林二人,冷着脸缓声道:“我倒要看看,有我在,你们两个怎么把白小子撕个希巴烂碎!”

    白易行被五通先生当胸拍中,真气所及之处,手脚四肢似乎脱离自己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得拖着身体向风铃谷南峰狂奔而去。

    他拼命扭头,看了一眼背影萧索却豪气轩昂的五通先生,又抬头望向金身摇晃,随时可能会被气势越发凝重精纯的青州鼎压成粉碎的正慈,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啊!”白易行再也忍不住胸口重重堆垒的郁结之气,一边埋头狂奔,一边仰头长啸,一股熟悉的麻痒戾气从小腹蹿起直冲天灵,最终在头顶炸散,混入身体的每一寸。

    这一刻,白易行杀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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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嘿,看见了么,白羽茗?就因为你的一场做了几十年还不肯醒来的梦,名震天下的江南五通要死了,佛门第一金身罗汉正慈和尚要死了,就连你刚刚认识不久的华山独苗也要死了!”饕餮蜷伏在地,嘴角血迹蜿蜒,阴森笑道,“五通情根深种,为你而死也算是得偿所愿,正慈老和尚与白易行又欠了你什么,值得他们这般拼命?”

    饕餮眼角绽裂,脱口怒喝道:“你害死了纯阳先生一个还不够么?难道非要天下人人为你而死,你这贱人才高兴?!”

    怀抱浣儿,一直怔忡不语的白羽茗眼角微动。

    “只要你交出纯阳先生的精魄,植入这丫头识海,这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你的师傅回来啦,正慈、五通,甚至白小子都可以活得很好,谁也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饕餮顿了顿,喘口粗气接着道,“我向你发誓,纯阳先生魂魄在小丫头体内温养长成之后,我便会将纯阳先生魂魄从小丫头体内抽出移植到另一个精挑细选出一个心地纯良,天赋卓绝的少年体内。”

    “师傅复活,徒弟没死,这不就是你毕生所求的大团圆么?嗯?”饕餮声调越发低沉悦耳,即便他真气封闭无法使出摄魂大*法,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由他说来也无来由得让人觉得颇有说服力。

    白羽茗肩头微颤,恍然回神。

    她伸手温柔的理顺怀中甜睡少女的鬓角发丝,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凄美的弧度:

    “没错,我爱师傅。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我便决定要随他而去,哪怕是浪迹天涯也甘之如饴。所以在我心中,他从来都不是那个逍遥人间的大剑仙,也从来不是什么降妖伏魔,度人无数的大仙师……甚至都不是我师傅。”

    “他就只是他而已。”

    “饕餮,我知道你一心想让他复活是几百年来片刻不敢或忘他的救命之恩,迫不及待得想要将欠他的这段恩情还给他……这也是一直以来,为什么我明知道你双手沾满血腥也一直没有真得对你下死手的原因。”

    “因为,我念你的情!”

    “可是,你不懂他……起码没有我懂他。”

    “一心想要报恩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深爱着他,日日夜夜眼里心里只有他的人更懂他呢?”白羽茗抬起头,望向听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的饕餮神将:“所以,当我知道他是自己选择自断生机以后,我便立马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活了三百多年,见过了太多人,经历了太多事,他实在是太累了……”

    “可是,其实我也不够懂他……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装作自己不懂,无论是我将他的残魄封入洗心壁,常伴左右也好,还是我妄图让白小子将师傅精魄净化,再让他与之聚合也罢,归根结底也还是出于我不愿接受他真得离开的这个事实罢了。”

    “哎……”白羽茗长叹一声,缓缓站起,“无论如何,也要谢谢你刚才那番话,将我从梦中叫醒。他早就走啦,哪怕执拗得守着他最后一丝魂魄再久,他也已经离我而去啦!”

    “我也要谢谢那个少年,是他告诉我,他不愿作师傅魂魄的寄体,要做就只做最真实的自己。”

    “所以,也该是时候了结这一切啦!”

    白羽茗自顾自说完,微笑着拔出纯阳剑,仰头望向苍茫得天空,笑容绝美纯净,眼角却缓缓滴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饕餮心头如同擂响万面巨鼓,他惊恐得睁大双眼,急促怒吼道:“贱人,你要干什么?你不要……”

    纯阳剑发出一声长吟,锵然刺入躲在洗心壁。

    与白易行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镜中人低头望着深深刺进胸口的锋利剑尖,嘴角蓦然泛开一抹苦涩又诡异的笑容。

    “嘭”,一声闷响过后,镜中人身形炸散。

    白羽茗转过身来,笑望向饕餮,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