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玉衍苦笑,何止是又见着他呀,如今可真是真是一言难尽啊!

    曹惊云是太上皇与齐家嫡长女生的私生子,这事外面并没多少人知道,可在皇家却不是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但是知道这事的人谁都不敢说,一者他除了姓一个“曹”字,并没认祖归宗,二者,他还有一个“煞神”的绰号,却是数来年的铁马浴血生涯换来的,旁人对敌是战场上见真章,他却是一把草药一把剑独来独往,除了帅令,并不理会旁人。能叫他看上眼的,也不过是三五人尔,这还是万玉衍后来长大之后对此人心生好奇,慢慢查出来的。

    自那年幽州一战之后,此人忽然就失踪了,谁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如今忽然出现在云仙的身边,万玉衍真是百感交集,各种滋味唯有自知。

    他将曹惊云的事说来与万妃听,万妃听得直皱眉头,道:“这可如何是好,论理,不管归不归宗,他都是当今的小皇叔,咱们不必与他争一个女子,可论情,这苏丫头确是个难得的人,与你大有助力,若轻易让了着实可惜。”

    万玉衍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是那人对云仙却从无逾矩之处,名山大川踏遍,不过是为她取一瓮煮茶水,竹杖芒鞋常事,也不过是为她寻一株野兰草,这叫自己如何比过,说什么都不合适。

    与万妃见面,虽说了不少事情,但并没有个什么结论出来,他郁郁回府。人才坐定,程克非约自己的帖子便到了,这才有今日二人同聚丰乐楼的一事、

    “守贞,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话,昔日云仙曾问我玉清宫造成之日,天下人如何看皇帝,皇帝又将以何功酬我?”

    程克非点点头,他先前跟着万玉衍后面跑这差事,自以为得了肥缺,可后来听了万玉衍与自己聊了  云仙说的那些话,回去与秦氏私底下一议论,这才觉得有些不妙,可想抽身却是不易了。

    “你是我拉进来去的,如今我既已抽身而出,没道理还让你陷在泥坑里。定北侯不久要去定州换防,我从嘉表弟也会跟着去,你若有意,回去与弟妹商量一下,我给你弄个名额,你也去吧。”

    程克非听了这话,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说的,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叫定北侯去定州那边巡防了?”

    万玉衍苦笑道:“我这几月都不在京里,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原因,还是昨儿去见娘娘,听她提起来的,我连夜去了薛家核实,他们家也是大吃一惊呢。估摸着,这大概是皇上的意思,只还没发明旨出来。”

    程克非摇头叹道:“这也太荒唐胡闹了些,朝廷大事岂能儿戏!这几年来,皇上越发痴迷丹道了,且又偏信妇人之言,哪里还有先前那般果断睿智!”

    “噤声!”万玉衍见程克非说的激动了,一边打手势,一边连忙站起身轻轻开了门四探了一下,见走廊上静悄悄的无人,这才回转身子,复又坐回位置上去,轻轻说道:“我虽没经历前些日子那阵势,可你在京中,应该更有感触吧,怎么此刻还像个毛头小子一般不稳当?常言有道‘失信之言,何以信之;无诚之事,岂能见诚’!今上自打宠信张妃以来,不知道多少回朝令夕改了,为她还破了例,十皇子一出生便改了年号,从前大家还看不明白,如今齐王一事,也该让人清醒清醒了,齐王却是连一字没及辩解便叫人抹了脖子,他是干谋反大事的料吗?

    若说他不信兄弟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儿子也舍得往外送了呢,六皇子自打出娘胎就弱的很,差点没折损在路上,可这趟回来,他亦未加多问。可见人心”万玉衍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梗住不往下说了,但程克非已经听懂了里面的含义。

    他轻轻重复万玉衍刚才的那句话,自言自语道:“失信之言,何以信之;无诚之事,岂能见诚。这话说的真是有道理,为君,为兄弟,为父亲,都失了一个‘诚’字,想想,真是有些怕啊!”

    万玉衍微微颔首,说道:“咱们自然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发生,可咱们这样的人家,祖上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正该居安思危,思谋长远才是。你跟表舅他们去了定州,努力站稳脚跟才好。将来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咱们的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才是最保险的。至于你们府上,有老侯爷看着,我也在京里,相信没什么大问题。”

    程克非点点头,万玉衍说的道理自己都明白,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回家要与夫人秦氏商量商量,还有父亲那边,也该去坐下来聊聊才是。

    八月中秋节的前三日,圣旨直接到了定北侯府,令定北侯接旨即行,允其带三千亲兵仪仗护卫,薛从嘉这次也与父亲一道西行,而程克非在万玉衍和程老侯爷的操作下,从督造玉清宫一事上脱了身,编入定北侯的队伍,暂从一小校官做起。

    送别了亲人与朋友,万玉衍并未闲着,连八月中秋节日也不曾过的安生,只在家用了一顿午饭,便又外出了,却也不是别处,就是去了清水村查看。云仙先前归置下的模样如今已然成型,他得了收益之外又有了新的想法,便起意亲自去走走看看,说不得能有些发现,如今眼看着局势不太好,狡兔三窟都嫌少了。

    他每日里奔忙,金氏却是不知晓为何,见丈夫连过节也只是敷衍,便有些恼了,在他临出发之际问道:“你回家来也有几日了,还不曾去过我们府里,爹都使人来了,问你这几日在家作甚呢?”

    万玉衍边系着披风带子边扭头看妻子,问道:“你怎么说的?”

    金氏嗔道:“我能怎么说?不过告诉来人,你伤且还没好利落呢,除了见见亲戚就是打打棋谱看看书而已,老祖宗发话叫你在家好好静养,哪里也不许去呢。”

    万玉衍点点头,吩咐金氏道:“岳父大人如今与张妃娘娘的娘家人走的甚是热乎,咱们提醒了几回,他老人家也不肯听,你却要心里有数,咱们该避讳的地方还是要避讳着。你这样说,就很好。”

    与妻子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却想着这回张妃的娘家兄长被今上指了监军一职,只等节后就追随定北侯的人马出发,又是闹的哪一出!而金氏父亲脑筋不知搭错了哪一个弦,巴巴往张家凑,难道他现在就押注十皇子了?那可只是还抱在乳娘怀里的三岁小儿而已!

    想的有些令人心烦,万玉衍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金氏看丈夫远远的背影,回身对她奶娘苦笑道:“你看,亏得我替他打掩护,过节了也不说陪我回家去看一趟,他倒心心念念的往那旮旯地儿跑,人都不在那村里了,难得去闻闻人家余留的香气也使得?”

    林嬷嬷连忙安慰金氏,她虽然也看不懂姑爷到底忙什么,可姑爷如今回来大小事情都不爱与自家小姐说倒是真的,若说他有外心,也不对,家里中馈依旧是夫人做主,除了外院的账之外,府里银钱还是在夫人手里握着,与往日并无二样。可是,就是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林嬷嬷想想连忙摇头,竭力的将那荒诞不经的想法给撵到十万八千里去,她家小姐可是货真价实的国公夫人,万妃娘娘的娘家人!

    如此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中的就过了新年,转眼间又是一年的春天到了。

    “横波斜飞一寸秋!”曹惊云提着篮子从外面进来,见云仙正写着大字,就顺着字将内容念了出来,他眼角闪过一丝笑意,将采回来洗得干净鲜亮的野草莓果子喂进云仙嘴里,随口问道:“怎么,那人归家许久了,你还惦念着他?”

    云仙吐出了果蒂子,斜睨一眼与曹惊云,也不答话,转而换了一张纸,又写起字来,这回却是一首词,曹惊云站在她身后,随着她的笔下游龙,慢慢看来,正是一首春叹:

    绿芽枝头鸟唱晴,天光共云影。拟将紫燕作旧客,春风吹遍天涯、唤归行。

    桃粉李白争春色,不语也盈盈。今年还胜去年景,新词初谱樽前、与人听。

    “你这旧客是谁,是那孩子吗?他与那紫燕相比,却是有些不及,燕子尚且知道归路,他却有点……今朝胜往,是因为今年有我陪着,比去年好过些吧,这‘与人听’,是一定与我听了?”

    曹惊云说的慢慢的,云仙听的却有点心头火起,但她也不是几岁的毛躁孩子了,暗暗吸了口气,说道:“明明只是一首词而已,不过是赏春有感罢了,你非得要联想那么多,我还真不相信老道说你是煞神,明明是多情公子嘛。”

    曹惊云瞧云仙面上有浅浅的笑意,他就情不自禁的伸手欲要摸去,云仙将头一偏,讽他道:“何止是多情公子,还是个浪荡小人,你说的话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