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惊云点点头,朝万玉衍淡淡说道:“你便是万策的孙儿吧!没想到记性还挺不错的,既猜出我是谁了,也无需多言,我同那些人那些事早就八百年前就没关系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可万玉衍哪里敢当真,一边对曹惊云郑重行礼,一边疑惑的看向欧阳,指着他问道:“他是谁?”

    “我是谁?我自然就是我啦,你这个人好奇怪,我一直以为你是大丈夫气概,怎么也如此婆婆妈妈起来?”欧阳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看万玉衍的目光有些不屑,便出言讥讽。

    云仙有些心烦,她指着桌子上泉水叫墨言和墨语各自提了一下子走,其余的依旧还给了曹惊云,她道:“你是雅士,这些留给你,我只管品现成的就得了;还有,我不管你们有多少什么‘说不得’的事情,请到别处慢慢儿去说,我这里一个字儿也不想听,赶紧着都给出去。”

    她做出撵人的姿态,欧阳站起身来就走,他热闹瞧够了,果子也吃了,正好回去研究才采回来的草药。曹惊云与万玉衍却互相打量着,谁都没先动一步。

    云仙扫视了两人一眼,自己也转身回屋里去,想着躺躺也好,正可以陪陪那个可爱萌的小家伙。

    她进了东稍间,却见六皇子正在练字,一板一眼甚是认真。

    “六皇子,你怎么不多躺着歇息?”云仙笑吟吟跟他招呼道:“毕竟您年纪还小,万事慢慢儿来就可以了,万万不可太劳累身体。”

    六皇子见云仙进门来,展颜一笑,说道:“姐姐,我同你说过多次了,我的名字叫曹鸿翎,你叫我小翎吧。”

    云仙先前从没留意过六皇子的名姓,对她来说,所有的皇亲贵族其实都只有一个名字,可就在此时再次听六皇子提及自己的姓名,她脚步一顿,也是姓曹的?

    不过,这年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无意打听什么,疑惑之后便随之撂开手了。

    见劝不住六皇子,云仙索性也拿起笔来抄经,这是从给老太君贺寿时就养成的习惯,如今雷打不动的每日都有所书写。她不知道自己信或是不该信,可自己来这里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是南柯一梦,也太过真实,她只希望她心底爱着人能够得到她一心向善的福报回馈。

    稍晚时分,万玉衍走进来便看见的是这样的情景:一大一小,仿佛姐弟俩,一人一边,各自安静的写着字。他突然之间就感觉到心中一片安宁,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云仙抄经的时候很专注,并没有注意到万玉衍进门,反是六皇子,添墨的时候正好抬头看见他走进来,便朝万玉衍笑笑。时日久了,他也明白这个看着肃严的国公爷其实对自己也很好,那天他亲耳听见其低声下气的与欧阳商量调治自己身子的事情,纵然小小年纪,也生出了无限的感慨,有爹没娘的自己,能得他人如此真心,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诚如云仙姐姐常说的那话,“人要知福惜福”!

    万玉衍也回以一笑,这孩子看着安静,故而路上才忽略了他的不适,及至到了扬州,一下子就躺倒了。然而他不同于那些富贵人家娇养的少爷小姐们,动辄就使性子发脾气或者哭哭啼啼,安静的配合大夫看诊,安静的喝着苦涩的中药,安静的养着身子,安静的就如此刻一样认真的练字。一向刚强的他,端详着孩子静谧的小脸,心头有些发涩,鼻头忍不住一酸,谁人活着容易呢,六皇子也是天生黄胄了,可活得却像路边上的一棵野草,竭力顽强的扎根于地下,叶片却努力的迎着阳光,经受着风雨……

    等云仙搁下笔的时候,万玉衍已经用了两盏茶了。云仙抬头就见万玉衍默默的看着自己,她疑惑的看了万玉衍一眼,又低头朝自己身上打量了下,并无不妥之处。

    “他真的很喜欢你,对你很好么?”万玉衍明知这样问话是有些不妥当,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开口发问。

    云仙有些无奈,牙根儿也有些痒痒,她回道:“他,他是谁?旁人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国公爷什么时候也儿女情长了起来?”

    见万玉衍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云仙岔开话头提及了生意之事来,说到窨制花茶的事情,云仙便将预备在佐安种芍药的事情说了打算,她笑道:“将来我就在那里傍山依水,隐居田园,可谓平生一大快事。”

    万玉衍听云仙说的开心,他心下暗叹,到底他还是没入了这位的心,她的那么多计划里,从未考虑到自己的位置。

    “那些事情计划周全了,自有旁人照你吩咐去做,你还是要随我回府里去的。”万玉衍看着云仙,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

    云仙轻轻一笑,未曾反对,却也没说同意。这世事变化多端,便是自己那些计划,那些想象,谁知道能有几件成真的,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遥在京城的金氏也在过着嘴瘾,她说的却不同云仙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想象,乃是阴森森的大恐怖。

    林嬷嬷见内室的门窗俱都关得好,这才小声对金氏说道:“我的好小姐哪,国公爷是奉旨南下送六皇子去祈福,可不是游山玩水来着的,你说的那些话若让旁人听见了,可又不知怎么编排。”

    金氏恼怒道:“骗谁呢,打量着天底下人都是傻子不成?名山大川多有名气的寺庙道观不知有几,却单单往一个小小州城的小道观去,若说不是他们姑侄弄鬼,我就不姓金了!”她说了这话,不知想到什么,疑惑道:“这个六皇子在咱们家住了些时日,嬷嬷你看他可有什么出挑之处,我反正没瞧出什么来,怎么皇上就想起来让我们家养着了,还下旨让爷亲送到扬州去?”

    林嬷嬷低头想了一回,有些不确定,但她这话可不敢说出口来。自己一手奶大的小姐,她深知其脾性,若是有一星半点的话露到外面去,说不定要闹出弥天大祸出来。

    “也没什么,咱们家娘娘素来与人和气,心性良善,皇上见她品格儿好才愿意相信咱家,将皇子送来让国公爷亲自送到可靠的地方去,这也是皇恩圣宠的意思啊!”林嬷嬷干巴巴的辩解道,这话她其实连自己也是不信的,若当今真个在意这位六皇子,干嘛还要送出宫来,谁人不知是六皇子碍着十皇子了,弃了他为十皇子让路呗。

    只是既然如此,宫里头的娘娘也应该知道这层意思啊,怎么也不替府里打算打算:即便皇帝愿意相信万国公府,但是六皇子这么小的年纪,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府里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到底那是皇家的种,皇家自己能作践,旁人却不能大意分毫。

    她能想到的事情,金氏稍稍静下心来,也能想到,只是她年纪轻,有些事未曾留心,虽然疑惑万娘娘怎么不为家里考虑,可也觉得圣命难维,有这个恩宠在,冲淡些了之前万玉衍被辞了差事的遗憾。

    然而想起万玉衍这会子在扬州与那苏云仙一定是双宿双飞了,到底意难平。

    因此她与老太君说话的时候,不免语气中带出几分意思来。薛老太君却佯装不懂,反而劝她道:“你若实在是不放心玉衍一人在外,难免有失照顾,不如你细瞧瞧,咱们家府里的丫头谁中用,便抬举了身份送过去贴身服侍他也好;若没一个瞧中的,在外面寻一个回来也行,云仙那丫头不就是你蜇摸回来的吗,我瞧你眼力很是不错的。”

    金氏气息一窒,被梗的说不出话来。从老太君的屋子回来,便关门和奶娘林氏嘀嘀咕咕起来。

    还没等金氏想出什么辙来,忽然间又发生一件事。准确的说是一事因另一事而起。

    章平三年,七月流火,西北忽然地动,可谓是天崩地塌,山川移位,河道断流,人间变色。有奏报上曰:“有声如奔雷,乍然破耳门。民众骇异,正不解其故。顷刻几案摆簸,杯盏倾覆;屋梁椽柱,错折有声。人相顾失色。乃觉地动,各疾趋出。出见楼阁房舍,宛如波浪起伏;墙倾屋塌之声以及呼儿唤女、哭爹喊娘之声络绎不绝,喧如鼎沸。河水倾泼丈余,鸡飞鸭鸣犬吠满城中。沁河西山开裂,狭缝深不可测;曲家河水陷穴,夷地数十亩……”

    朝廷接到奏报,正议论纷纷,欲要拿出个章程来,谁料不知从哪里传出一股留言来,京城大街上有儿童唱道:

    “小身子,大帽子,穿着袍子像龙子;

    兄弟多,兄弟少,爷娘只疼小幺儿;

    夏开梅花冬摇扇,春花灿烂秋无果。

    时人不知季节变,拍手路旁言糊涂。”

    这歌儿传到内廷,张妃乍然变了脸色,哭着寻皇帝来了。她的闺名正是叫张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