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给薛老太君做了半辈子的儿媳妇儿,却还不知怎么看婆婆脸色,也没觉出老太君口里的语气透出一丝冷淡来。

    她忙将自己日夜忧心万玉衍子嗣传承问题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侄女清岚姑娘的好处夸了一回,又说这孩子在汉川当地是如何的好名声云云,末了,还特特的跟老太君说明白,这孩子被算命先生曾批过,是个宜男的命格儿。

    薛老太君点点头,说道:“难为你如此为府里考虑,我心里有数了,老大媳妇,你先回去吧。”

    不能当场得到婆婆的同意,孟夫人有些失望,但是老太君积威甚深,她不敢不听,只得唯唯诺诺先退了下去。

    等人出了门,老太太失望的对服侍在一旁的知书摇头叹息道:“目光短浅、不知所谓!”

    知书奇道:“老祖宗您这话何意,若她娘家侄女真是宜男命格儿,给咱们府里添一个小少爷岂不好?再者她们姑侄做婆媳,这在民间也不是没有,您不喜欢?”

    老太君皱着眉头朝门外看,叹息道:“她哪里真心替玉衍打算,她这是想拉帮结派和金氏打擂台呢,可你瞧瞧,小门小户出身,心里没个成算,就算金氏有些不足之处,也不是这等商户人家出身的姑娘能比拟的!即便再来一个,又能如何?何况我瞧着那姑娘迟迟不肯回去,就可见其人品格儿了,真是连乡野出身的云仙丫头也不如哪!”

    知书掩口笑道:“老太太您拿苏姑娘跟她们这些人比,自然是一比一个准,谁的品格儿模样儿能超过她!虽说姑娘出身乡野,几经飘零,可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姑娘到底是苏郡马的女儿,寻常人家的女孩儿怎比得了她,况且,您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这不知不觉的,心眼儿就偏啦!”

    薛老太君扭头笑骂着知书道:“你个小丫头,仗着主子宠你,你也敢打趣起我来,回头就叫你们国公夫人治治你们!”

    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捶腿的知礼凑趣道:“老太太,您惯着她,才叫知书姐姐这般胆大的,我们可是听话的很,便是叫夫人整治,万不能捎上我们。更何况,夫人和气,对您屋里服侍的人都很客气,她又不会真的怎样,您不如这会子罚知书姐姐给我们大家买果子吃吧,您出了气,我们也得了实惠,回头比知书姐姐还要加倍小心的服侍您!”

    知书听了这话,作势要打知礼,知礼忙往老太太的身边靠,惹得老太君笑着喝命屋里的人赶紧拿住了知书,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这么一闹,薛老太君的心里才舒服些,想起气性大心眼小的孙媳妇儿,还有这么一对不着调的儿子和媳妇,她心里叹息,唯有盼着云仙早些回府里来,凭她的才貌智慧以、命格儿还有与郡主府的关系,定然能帮玉衍将万国公府这艘大船驶得稳稳的。

    在老太君的默肯下,荣萱堂里的事情传到了金氏的耳中,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老祖宗没有当场答应便是好的,想来那位孟姑娘不过是商家之女,还入不了老祖宗的眼。林嬷嬷私底下和金氏说道:“都说‘老儿子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老国公爷也就罢了,谁都知道什么一回事,可咱们的国公爷却是老太太亲自教养大的,情分不同旁人,自然看得紧,哪里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沾过来的呢,小姐,你与其在老祖宗那巧做辩解,不如给孟夫人找些事情,叫她没有心情管旁人家的闲事就好。”

    金氏有些头痛,孟夫人又不管府里的杂事,哪里给她找个错处出来呢。谁知第二日她往听风轩去的路上,远远看见小褚氏和丫头在园里散步,因见那服侍的丫头打扮得有些出挑,金氏不免多看了两眼,回身问身边服侍的人那是谁,身边的人回说那丫头原是云仙身边服侍的,后来被云仙姑娘退回本家,又被褚家二小姐收留的,叫红玉的,这么着一说,金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跃上心头。

    这之后,红玉爬了老国公爷的床,小褚氏闹腾,孟夫人一跟着折腾,寿禧院里整日里鸡飞狗跳,闹了个乌烟瘴气,一时间竟然将孟清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将人晾在了一旁,倒是让旁人看了好笑话儿。

    老太君对这里面的事情一清二楚,里面有谁的手笔,有谁推波助澜,她都不问,只当不知道,心中唯有惦念在外办差的玉衍,每每想起云仙说的那话,心中就有些起毛,皇帝到底能拿什么来谢?难道真是一把屠刀吗?她想起了先老国公爷在世时候的事情来,觉得真不敢太自信了,天家无情,最明白的不过是她们这些经历过朝廷动荡的人了。

    再说另一头,浓春浅夏的扬州街头,繁华而热闹,商贩的吆喝声、街面铺子里络绎不绝的人语喧嚣声、酒店茶肆里穿来的丝竹管弦声等一一映入眼帘、声传于耳,墨语坐在马车里幸福的朝外看,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小鸟般叽叽喳喳的:“姑娘,姑娘你看那边卖杂耍的”,一会又惊叹的嚷道:“姑娘,你瞧那个露天摊儿上的茶博士,那么大的茶壶,那么长的壶嘴儿,难为他怎么将茶水注入小小茶盏里去的”,一会儿又“姑娘,姑娘”的叫起来,聒噪得不行,云仙倒还罢了,她能理解这种小孩子见到惊奇事物的那种兴奋感,墨言却是看不下去了,吓唬墨语回头告诉了韩妈妈去,这才压服住她不再大惊小怪的,自己老老实实的缩在一旁看外面的街景。

    车子一路往东而行,大约走过三十来里地左右的样子,便到了今日的目的地。

    这座寺庙乃唐时所建,因建在开元二年,故而以此为名,曰:开元寺。

    云仙一行人下车之后站定,远观庙宇,只见寺庙建筑群黄墙青瓦,鳞次栉比,层层叠叠,隐隐藏于高树森林之中;待拾阶而上走进山门之后,翘角飞檐、高大雄伟的大雄宝殿令人心生畏意,不敢造次,大雄宝殿之内的三尊佛祖,雷公电母,以及两边墙里海岛上的十八罗汉和诸多菩萨等造型生动,形象各异,宛若真身临场,再看那海岛,则是碧海扬波,青山隐隐,仙雾缭绕,令人见之忘俗,心驰神往。

    墨语打进山门开始,就不敢再得意忘形,与墨言两人老老实实的陪着姑娘拈香叩拜,许了香油钱,这才转过大殿往两边瞻谒。转过了伽蓝殿和祖师殿,三人迤逦往后转去,登临药师塔,极目远眺。

    墨语和墨言两个上来,还有些气喘吁吁,见自家的姑娘却是气定神闲,凭栏而立,神情恬淡。她们悄悄的对视了一眼,都暗暗称奇,再一想姑娘每日里都晨起锻炼,这就看出高低来了,两人都悄悄的暗下决心,回去一定也要跟姑娘学学。

    云仙想起以前念书的时候,曾经读到晚唐诗人罗隐写的一首诗《广陵开元寺庙阁上作诗》:

    满栏山川漾落晖,栏前前事去如飞。

    云中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

    江蹙海门帆散去,地吞淮口树相依。

    红楼翠幕知多少,长向东风有是非。

    那时候读此诗只是对扬州好奇,向往那种落日余晖、千帆进发的情形,如今世事沧桑,经历了这许多事,重新咀嚼了一遍,真是别有滋味上心头。

    脚下的开元寺左临白塔河,站在楼上可眺滔滔扬子江和淮河入江处的小夹江,波光嶙峋,星星点点,远处桑木田野郁郁葱葱,令人见之心生归隐之心。

    一番流连之后,主仆们又游了寺庙后院的园子,吃了斋饭,这才往回走。她们还没走出三门,墨语先前的敬畏之意因这大半日的消磨也少了许多,噘嘴说道:“亏得我巴巴儿的跟姑娘来这里玩,也没什么好看的,不是爬楼就是看江,若说花花草草的,国公府里的什么都有,便是咱们观里的,也比这好看!还没有前儿去看蚕花会有意思呢。”

    云仙笑笑,小丫头到底是爱热闹,从桐州、崇福那一带传过江来的蚕花会虽没有当地规模大,却也是人潮涌动、活动颇丰富,迎神、拜香凳、耍龙灯、跷高竿、唱大戏等等,自然引人兴致,哪向登高怀古这般无趣。

    墨言瞪了墨语一眼,也是无语。姑娘素来对身边人多有宽容,养的这丫头性子野猴子一般,如今还好,可将来要是成家了可怎么办才好,她觉得回去一定得好好和韩妈妈商量商量,怎么得也要治治这个傻妮儿。

    三人正各自心思上了马车往回赶,回程的半途中,不期然迎面碰到一棒子鲜衣怒马、神情倨傲的年轻男子和随扈们。

    这群人与云仙的马车走了个对过,亲自赶马车的胡队长也没在意,谁料刚刚过去的那群人又折了回来,团团将云仙的马车给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