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玉衍其实也很奇怪云仙怎么在祖母的房内,可既然能站在这里,他也乐得叫云仙好好表现,有意赏她些脸面。至于其他,等回头有空再问吧。

    说话间,外面又传话进来,说是和顺郡主一家来了。万玉衍忙站起身来,回说他祖母道:“好久未见表姑父了,我亲自去迎迎。”一面说着,一面便往走。

    亲人见面,自然好一番契阔。等众人拥着赵敏芝一家进得荣萱堂,薛老太君已经坐在正厅里等候。

    赵敏芝含笑看了一眼丈夫苏兆亭,两人领着三个孩子,前一排,后一行的,便跪倒磕头与薛老太君祝寿,口中称祝不已。

    “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哎哟,折煞老身了,我们的郡主娘娘可真是给老婆子长脸面了!”薛老太君一面出口拦着,一面示意叫人去扶,知书意会,忙领着大小丫头们上前扶人,她亲自扶了和顺郡主起身。

    搭着知书的手,赵敏芝边起身边含笑谢道:“知书姐姐快别听舅母她老人家的话了,今日是她老人家的好日子,合该受我们做晚辈儿的礼!”

    知书抿嘴笑着回道:“和顺郡主还是这么客气,老祖宗整日里盼着您来尚有不及,又怎会计较那些虚礼?您若是坚持,回头老祖宗心疼了,万一寻我们这些做丫头们的不是,那如何是好?求您还是赏我们些体面吧!”

    她幽默的打趣令屋里气氛更是轻松,大家都笑了起来。薛老太君故意板着脸喝道:“讨打的小蹄子,怎么也没轻没重起来,敢打趣起郡主来?幸而郡主娘娘不是外人,要不然,该笑话咱们家没规矩了!”

    赵敏芝携着知书的手往薛太君身边走去,一面将知书轻轻推到老太君的面前,自己一面往老太君怀里偎去,笑着说道:“好舅母,你可别责怪知书姐姐,咱们在外,要顾着皇家体面,讲那些礼仪,这回来了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自然该叙天伦之情才是。虽然如此,我们都各有各事,反是知书姐姐她们日夜陪伴在您身边,替我们晚辈儿孝敬您,理当敬着些才是。”

    金氏先前陪着郡主一家进门,早就看见立在老太君生活的苏云仙了,她心下暗怒,几度将手中的帕子揪来揉去的,却不敢声张。这会子听敏芝郡主说笑,便跟着附和着说道:“郡主说的是,这也是我和国公爷愧疚之处,他每日里在外奔波,我也是整日里是丢下耙儿弄扫帚,成日里眉毛胡子一把抓的瞎忙活,除了晨昏定省之外竟不能时时陪伴老祖宗。亏得知书姐姐她们几天服侍在老祖宗左右陪着说话解闷,老祖宗这里若有一丝儿不妥帖,有知书姐姐在,也替我周全了,我和国公爷也记着她的好处呢!”

    知书见主子们都拿自己做梯子递话,她也不羞躁,含笑大大方方的立在老太君身边,与旁边站着的云仙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但是在座的都是有涵养的人,稍稍打量了那绝色人儿便转开了视线,只当这个是老太君房里新进来使唤的丫头。

    赵敏芝和苏兆亭所生的幼子苏瑾谦却是活泼好动,大人们在说话聊天之际,他虽然依着规矩身子不敢乱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是骨碌碌的转了几个圈,将老太君屋里打量了个遍。

    云仙这样出色的人物自然引起了他的好奇,等听见老太君招呼大家坐下喝茶叙话的时候,他一下子便蹿到老太君身边,指着云仙笑着与老太君说道:“老祖宗,我要这个漂亮姐姐服侍我吃点心,好不好呀?”

    薛老太君抬头与忠贞夫人对视了一眼,忠贞夫人招手叫小孙儿到自己的身边,俯下身问道:“瑾谦,这位姐姐可不是你老祖宗的丫头,你可不能使唤她哟!”她心里想着这丫头兴许就是自家孙儿的嫡亲姐姐,怎么能让瑾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担上轻狂的名头。

    “哎呦,姑祖母,瑾谦兄弟可是正经的小爷,他愿意叫云仙服侍,那是这丫头的造化,您快别抬举她了!”金氏打蛇上棍,她初一进来看见云仙俏生生的立在老太君身后,眼中冒火,心中怒生,先前不敢造次,如今逮着机会了,便使上了十二分的劲儿。

    万玉衍见金氏如此行事,暗皱眉头,夫妻本是一体,她难道不知道苏云仙并不与一般姬妾相同么,该好生相待才是。只是碍于金氏到底是正妻,该有的体面他也不能驳了,便坐在一旁端起茶来,低头细细吹着茶叶沫子,只做不知。

    正厅里一时间暗流悄悄流动,气氛微妙。前张将军遗留下来的长子张瑾言,次女张瑾茹因身世经历的缘故,一向比旁人敏感些。张瑾言素来宠爱幼弟,这会儿瞧着好像因为弟弟的要求而引出一些好像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直觉要将弟弟给摘了出来,只是碍于自己贵为长子身份,且又是男子,不好随便说话,故而与妹妹对视了一眼,以目示意。

    张瑾茹会意,便起身来走到薛老太君身边,俯下身来轻轻对弟弟说道:“你都吵了一路了,说是想吃舅姥姥家的滴酥鲍螺么,这会子正好有,姐姐带你去吃好不好?”

    “不,我不,我就要这个漂亮姐姐服侍我吃!”苏瑾谦仗着年纪小且又是家中最受宠爱的一个,使起性子来。

    张瑾茹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弟弟看,和声问道:“为什么呀,难道小弟不喜欢和姐姐玩了吗,我可真有点儿伤心呀!”她一向喜欢这个弟弟,平日里也时常逗他玩乐,这时候表演起来得心应手。

    苏瑾谦虽然有些少爷脾气,却最是良善,见他长姐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便学着大人模样对他姐姐作了一揖,哄着说道:“我看舅姥姥身后的这个漂亮姐姐好面熟的感觉,我很喜欢她,就想叫她服侍一次。好姐姐你伤心,我保证就今天喜欢她一次,明儿回去我还是跟你一起玩的。”

    他童言稚语叫人好笑,大家在好笑之余不免都打量起了苏云仙起来。敏芝郡主仔细看了两眼这个出色的人儿,尤其注意到这姑娘任厅里众人身份显赫,且顽笑打趣,她不曾有半分忐忑不安或者激动万分的模样,也起了好奇之心,再细细打量下去,不由得认可小儿子的话,她对苏兆亭说道:“郡马您看,咱们家瑾谦倒也没曾胡说,这位姑娘看着确实是很面善的样子,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我却一时想不起来,您可有印象?”

    苏兆亭原先坐在万玉衍旁边,两人聊天,他并没注意到小儿子的话,在他看来,小儿子一向爱胡闹,好歹他的哥哥和姐姐都是极好的孩子,素来爱护幼弟,他也就睁着眼闭着眼算了,并不十分上心管教幼子,只盼着他兄弟姐妹和乐,平安一生也就罢了。

    这时听见爱妻询问自己,他应声先看向郡主,还有些茫然。待郡主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苏兆亭这才顺着郡主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老太君身后那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仿佛昔日旧人嫣然含笑立在自己面前一样,他倏的站了起来。

    一旁的郡主赵敏芝被丈夫的举动吓了一跳,她面带疑色的看向苏云仙。

    苏云仙此时也和堂上在座的众人一样,见苏兆亭突兀的站起身来,便将目光投过来。

    她静静的看着苏兆亭,一张芙蓉面上漠然如水磨石镜,那双如幽深如古潭的桃花眼却是水光潋滟,似笑非笑。

    “姑娘你籍贯哪里的?”苏兆亭沉声询问道。

    “回郡马爷的话,奴婢生于汉川,长于汉川,因家中曾出现重大变故,奴婢六岁左右失了忆,据我家中老人说奴婢的原籍地该是平阳郡的,只是未曾回去看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兆亭听云仙回的话,英俊的面庞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他闭了闭目,旋即睁开双眼,颤声问道:“你可是魅儿?”

    云仙心中冷笑,是了,既然能问出这话,他必定是生父苏兆亭无疑。只是这人此刻在众人面前如此相问,是意欲认下自己,还是觉得老太君已经获悉一切,他干脆光棍承认。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云仙都没想到要和这位陌生的亲人相亲相爱,上演一场泪如雨下、抱头痛哭相认的戏码。

    这人生就是如此奇怪,如果一个人狠到极点,旁人只当他理该如此,可一个人善良到极地,旁人也会认为他理应如此。狠人自然是有人怕的,可是善良的人却没有人怕,相反,还觉得好欺负一些。前世曾无数次听过哥哥舒朗和牧云姐讨论的那些事情,如今的云仙几经波折,吃了那许多的辛苦,早已明白当初哥哥姐姐们那些话里的意思。

    这世道,善良是很珍贵的品质,自己有,更该好好珍惜,而且要懂得长出牙齿的善良才能保护住自己不受伤害。如果因为他苏兆亭那一点点眼泪就卸下自己的心房,那些年那些苦不都是白白吃了么!

    苏云仙决定毫不心软,她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怯生生应道:“奴婢的名字正是叫苏魅儿,因后来褚家大爷问起小女的字来,我便自己给自己起了个云仙的字,故从到汉川城开始就一直以字行世,不知郡马您如何得知这昔日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