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君原先还抱着歇事宁人的态度,提点孙儿为着家和万事兴的目的,也得对金氏礼让几分。如今听玉衍将云仙的话俱无遗漏的一一告诉自己,又联系到如今京城情形,由不得她不着急,由不得她不害怕,自老国公爷一走之后,将府中重担交到了长孙手中,她便一心过起了老封君的生活,谁知道,随着皇子们的长成,京中情势瞬息万变,且当今皇帝如今宠爱张妃日盛,渐成昏聩之势,万国公府将来该如何走,才能力保不伤毫毛、不动根本,这已经不是玉衍一人能面对的事了!

    所以,薛老太君第一次敲打了这个看着八面玲珑的长孙媳妇,人聪明固然好,可聪明过了头,便是过犹不及了。欲海航行,需要的是众人齐心协力,而不是各有算计。她此刻多么希望掌握中馈的金氏能有孙儿房内那个云仙丫头的脑子啊!即便没有,好歹那丫头还是万国公府的人,只要不错待了她,为着自己性命前程,那个聪慧的丫头自然少不得为长孙出谋划策。如此一来,金氏的态度就非常的重要,毕竟她是那丫头的主母!

    金氏哪里知道这些,她扶着丫头的手慢慢折回身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只觉腿脚发软、不能使力,全凭着石斛和石莲两个人托着。林嬷嬷扶着石燕的手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以她的精明自然知道这是老太君在敲打自己的主子,可为了什么呢?即便是想护着自家的孙儿,可也犯不上当众如此不给世子妃脸面吧?

    等众人回了正房,林嬷嬷温声细语好歹安抚住了惊惶不安的世子妃,她满腹心事的出了门。因夜色已深,院子的角门已经上锁了,她也不便回家去,就歇在了金玉堂自己的屋子里,只待明日家去问问跟随世子爷回来过节的儿子常贵,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没有。

    金氏主仆这一夜自然歇息的不好,辗转反侧之间尽闻夜风潇潇,只见烛影飘摇。

    同样的夜晚,云仙和韩妈妈也未曾早睡。

    “韩妈妈,你看的可真切?”云仙其实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可是也由不得自己多关注些,毕竟百善孝为先,若真横地里跳出一个人来说自己的父亲,自己反什么准备也没有,可会被动的很。

    “哎,我就怕自己看错了眼,也觉得实在奇怪的很,因此还特意和门上的人套话,他们那几个猢狲,得了我的点心,嘴比什么都甜,我一问,便都说了,那人是叫苏兆亭,乃是万国公府老姑太太家的郡马。”

    云仙对这些世家人情关系并未背书,也从不走心。听到这人的名字和传说死去的父亲同样名姓,又和国公府扯上关系,便疑惑的看向韩氏。

    韩氏会意,仔细的解释了起来:“听说这位老姑太太乃是先老国公爷的幼妹,和他一母同胞。先老国公爷的老妹夫在那年的北边保州血战里丢了性命、捐了国躯,皇帝念其忠烈,追封其爵,又封了老姑太太为一品夫人,其所出独女封为郡主,这苏兆亭便是郡马。”

    云仙听来听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便又问了起来,听韩妈妈絮絮叨叨的说了因由,原来这位郡主娘娘和她母亲的命也一样苦,早年间的第一个丈夫也是世家子弟,可惜命短,那郡主送了夫君棺木回故土守孝三年后,回京的路上碰见如今的郡马,因缘际会救了这位赶考的书生一命,便有了交集,后来见这苏兆亭人品端方,容貌风流,亦有才华,便有意招他为婿。八年前正适逢皇帝接张妃进宫,龙心大悦之际,老姑太太便求了恩典,赐了苏兆亭一个翰林院供奉出身,如今在国文馆里编书呢。

    听到此节,云仙冷笑了一声,问道:“妈妈,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你可瞧仔细了,别是认错了人!秦家村的人可都是说我父亲赶考失去了消息,已然没了,若这会子认错了人,咱们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云仙嘴里说是“高兴”,其实面上哪里有什么笑意,不过是反着说话罢了。

    韩妈妈明白姑娘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还是硬了硬心肠将此事说了出来,若她有个好出身,哪里还用这般给人做小伏低,万事不得半点自由。

    可惜韩妈妈不明白,别说此苏兆亭是不是彼苏兆亭还难说,即便人家肯认,在云仙也是不肯认的,算算时间,他才失踪多久,便是郡马了,置家乡的妻女于何地呢?

    “姑娘,我何曾敢瞧错呢,你那生父,人物长的好,更有一个明显的特征,便是右眼角的靠近鬓角的边上长了一颗黑痣。我躲在一旁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走路的样子,可不正是他!”

    云仙忍不住拍拍额头,她极不愿意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看着韩妈妈唏嘘不已又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云仙有点纳闷,便问道:“韩妈妈,瞧您这样,倒似乎愿意我和他相认,你就不生气,不恨他吗?”

    “哎哟,我的姑娘,我恨又如何,想当年,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也是巧了,你外祖父在外收租子的时候,路上救了他,便领了回来,又听说他父母兄弟皆无,人也有才华,你祖父就起了惜才之心,意欲将你母亲许配给他。他得知后并不愿意,还说什么宁为穷家子,不为富家婿之类的,不肯入赘。偏偏他每每遇着你母亲又极其斯文有理,叫你娘失了一颗芳心,好歹求着你祖父允肯了第一个孩子和苏家姓,继承苏家宗兆,两人这才结成亲事。你出生的时候因是女孩,你父亲不愿意叫你随了他姓,改说等第一个男孩出生便跟他姓的,便和你母亲有些争执,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娘还是叫他说通了,两人一齐求到你外祖父跟前。想当年,你外祖何等人物,也是在外面当过兵见过血的,回乡来只得了你母亲这么一点骨血,原先爱若珍宝,这会子见你母亲一心向外了,心就冷了,便立意打发了你父母二人出去单过。等我从老家奔丧回来,他们已经离了家里,谁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诀呢!”

    关于父母的往事,有些是云仙从前听韩妈妈唠叨过,有些却是头一次听说,尽管韩妈妈说或动情或生悲,可落在云仙耳里,只当听一个别人的故事,只是故事里有自己的名字罢了。

    不过,这个故事里的苏兆亭可是个人物啊,生的好,脑瓜子也聪明,关键人家还运气很好,走到哪里都有贵人搭救,还能凭此步入青云。云仙虽不齿这人善于钻营,却有些好奇这位神人的真容,为了那点子东西,也够拼的了。

    韩妈妈见云仙兴致缺缺的样子,有心劝她,却也知道姑娘的主意素来大的很,且又见识高远,她固然是旧主子的奶娘,可毕竟这是从前的缘分,如今所依仗的,不过是姑娘一番怜贫惜老的心,敬重自己罢了,并不是自己毫无主意凡事赖着人的内宅无知妇人。

    云仙瞧着韩妈妈欲言又止的神色,明白老妈妈心里的想法,便先出口打断了她的那一点子小算计,她说道:“我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可惜今时今日,他便真是苏兆亭、便真是我父又如何?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他纵然有千般万般因由,对不住我娘却是真的,更何况当初什么情况只他自己明白,说的再动听又怎样呢,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品当真是无情无义的很,所以我不会与他相认的!”

    话说到这里,韩氏也明白,这件事姑娘断不会依自己的想法的。不过转念一想,姑娘的道理也是对的,是啊,当初虽然小姐被老爷赶出门,可并没有没收她的体己,怎么就后来流落到那样的一个小山村去,苏兆亭又怎么有钱去赶考的,小姐母女俩为何一个病故一个投水自尽?这里面恐怕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一个老婆子能想象到的,既然如此,还是听小小姐的话才是正理,这一生的依靠,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可指望了。

    韩妈妈想着想着便松开了眉头,放下了这茬,又说起另外一事来,原来她回府的那日,碰见苏兆亭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却是老国公爷娶新姨娘,这位姨娘不是别人,正是褚家的庶出二小姐褚泽萍。

    见云仙有点吃惊,韩妈妈唏嘘不已,说了听过来的一事,便是那时云仙来清水村前一两日,苏平在药铺里听人议论定襄侯府的一位姑娘不小心被烫着了的,原来正是三姑娘泽琴。侯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姑娘多半是故意的,可也不好责备于她,她既舍得破了花容月貌,旁人又怎好横加指责,便是她亲生大哥听说了此事急匆匆而来,见妹妹如此情况,除了摇头叹息,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来,再说,便是有心要逼死人命了!

    既然三小姐破了相,那么能送到万国公府的,除了泽萍也别无人选了。也不知褚家兄妹如何说的,泽萍竟是高高兴兴的入了府,做了万国公爷的新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