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还在生气,林嬷嬷居高临下的看向辛嬷嬷,摇头叹息道:“老妹妹啊,你怎么也糊涂了起来?世子妃那时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为着就怕这个,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你也太不当心了!”

    辛嬷嬷见林氏开了口,忙解释道:“林嬷嬷,也是我运道不好,那日堂兄弟家走水,村里人来拍门叫我,我心里慌忙,便将熬好的药交给了一个丫头,叫她送去给苏姑娘。因想着素日里姑娘服药从没拖延或推却的,故而就一时大意了。谁知道丫头送药去叫世子爷看见了,爷不许叫喝,回头小丫头说了给我听,我便疏懒了,以为就那么一回也无事,毕竟服了那么多次下去,恐怕不用药也没什么打紧的了,谁能料到,料到就那么一回就中了呢。”

    金氏坐在旁边听了,想了想问道:“辛嬷嬷据你看来,那丫头定然是真有了?”

    辛嬷嬷点点头,说道:“回世子妃的话,奴婢一直看着她的小日子,如今有两个多月没有换洗了,算算时间,和世子爷上次去叫她服侍的日期正好对上,应是有了。”

    金氏揉揉眉头,吩咐道:“既是这样,叫人去抓了药去,先处置了再说,万一月份大了可就越发不好收拾了。”

    如此如此,金氏一番话交待了下去,辛嬷嬷跪在一旁听了都心惊不已,可是她一个为人奴婢的,也只能先听主子的调派了,旁人谁还顾得上谁呢!

    时至中秋将至,大小有多少事情等着金氏拿主意,打发了辛嬷嬷这头,金氏便丢下这一宗忙起过节的事情来,眼下因宫里万娘娘的缘故,皇帝指了万玉衍领衔督造玉清仙宫,一时红极,京里权贵向来会看风头,这中秋节便是联络感情的好时机,金氏每日里光看帖子便烦不胜烦了,更别提打点回礼,应酬宾客了,真真恨不能生三头六臂出来才好。

    林嬷嬷领了辛嬷嬷下去,少不得替自己的小姐又描补了两句,也提点些辛嬷嬷,为的是什么,两个明白人心里都清楚。等应付完了辛嬷嬷,林氏回到自己家中,陪同辛嬷嬷回城来采办物什、搬运东西的常贵正在家里等着他娘回来。

    林氏见一贯有些副少爷做派的儿子如今身子变得壮实了些,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些利落干练的模样,心里高兴的很。她忙拉了儿子的手,母子们一同坐下叙谈起来。常贵往常胡闹,其实也是因为奴仆中间看在金氏和林氏的面儿上人都捧着他,抬的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他本人倒也还老实,没多少花花心眼子可使。这厢,他娘问什么,他便据实说什么,并未多想。

    和儿子一番聊天下来,林氏心里有些沉重。据儿子说的情形,这位苏姑娘不仅仅人长的好,脑子也十分的好使,还十分的能干,别人眼中粗鄙的庄稼活,竟叫她弄的风生水起,竟然连程家和自家的世子爷都对她另眼相看,长此以往下去,世子妃的担忧不无道理啊。

    她打发了儿子下去歇息,自己歪靠在榻上的弹墨大迎枕上沉思了起来,连小丫头何时出来掌灯的也不知晓。

    火红的烛光惊醒了林氏,她看看沙漏,这时辰还没到摆晚饭的时候,因天色不好,小丫头便早些掌灯了。

    第二日天一放亮,辛嬷嬷带着之前采办好的东西,和常贵一起往清水村赶,因昨夜里下了些小雨,这进山的路泥泞,便有些难走。等他们回到村里,堪堪赶上晚饭。

    见人周周全全的都回来了,几个丫头也十分欢喜,十分热心的给辛嬷嬷倒茶递毛巾,云仙坐在一旁抿着嘴笑眯眯的看着,辛嬷嬷一边和气的笑着给她们道谢,一边心里沉甸甸的的,那件事却不知如何开口说。数月时光相处下来,她很清楚,云仙虽然年幼,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神色正踌躇之时,墨语打量着辛嬷嬷的脸色,快言快语说道:“辛嬷嬷,你才回来就听说了那事了?你别着急,姑娘已经给了十来两银子叫人送了你大侄儿去城里瞧郎中了,他的腿不会有事的。”

    “啊?”辛嬷嬷被墨语的话给搞得又惊又疑,见她还恍惚不明的样子,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因由来,辛嬷嬷这才知道今儿一早堂侄去山上砍柴火,不慎走空了,摔断了腿,人说到苏云仙这里,还是云仙叫人称了银子送到辛老实家,叫他家赶紧看病去。

    辛嬷嬷明白了前因后果,眼神复杂的朝云仙看去,她嘴里道着谢,心里却越发难受,这会子更难说话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辛字来,从她回村里,有人羡慕有人酸话牢骚的。堂哥家才被大火一把烧的只剩下两间房,如今大侄儿这回也不知是真凑巧摔了,还是人为设计的,可若没有云仙的援手,她娘家唯一剩下的这房人,恐怕就没有活路了,而作为长房就单剩下自己一个姑娘,若没有娘家撑腰,在夫家又怎敢随时随地腰杆子挺得直爽呢。所以,这个情分,她辛红琴不能不领,不得不领。

    打发了辛嬷嬷退下去,云仙看得出她有心事,是不是和回城里有关系,云仙不想问,既然糊过了今日,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也不迟。人有时候很奇怪的,也许一念就花开,也许一念就地狱,她想给别人一点子机会,也想给自己留一点机会。

    深秋的清晨,阳光照进小院里,照在娇艳的月季花朵上,透出欢乐的意味,显得分外热闹。云仙起身后依旧在海棠树下锻炼身体,一阵药香味传来,云仙抬头看去,只见廊下辛嬷嬷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青瓷碗上面正热气袅绕。

    她收住势,定定的看向辛嬷嬷,辛嬷嬷和云仙对了一眼,慌忙的又低下头去,低下去又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着无声的祈求。

    静云和静水两个正抬了水来浇花,见到这样的情形,静云自来就精细些,忙招呼静水放下了水桶,自己跑进屋里叫墨言去。

    墨言听到静云的话,慌不迭的就冲了出去,她一口气跑到云仙身边,先看向自己的姑娘,仔细打量了她的神色后,回身转头问辛嬷嬷道:“嬷嬷手上端的是什么,您连日赶路,莫非是受了寒凉还是怎的?”

    辛嬷嬷张了张口,依然没说出话来。

    见辛嬷嬷答的不爽利,墨言的心渐渐往下沉,她一面拿帕子替云仙擦汗,一边笑道:“那就奇了,若不是您老病了,那这药是做什么的用,嬷嬷能说来给我们听听吗?”

    辛嬷嬷心下明白,这些丫头都是人精,定然是起了疑,她若按世子妃的吩咐办,不说明白恐怕就办不了;可若说出来了,云仙答应不答应还且难说,便是答应,她在金氏屋里听到的话,也不忍心真个往还年幼的苏姑娘身上使!一时间,素来和气待人,八面玲珑的辛嬷嬷陷入两难之中,久久不语。

    “外面凉,嬷嬷有什么话进来说吧。”云仙吩咐了这话,抬腿便往自己屋里走去,她心底不无自嘲的笑笑,这人哪,有时候把旁人想的太好,其实是自己有些天真了。

    辛嬷嬷低头端着托盘跟了进来,浓苦的中药味慢慢地在小小的厢房里氤氲开来。进了几人谁都没先开口。

    “咦,你们都怎么了?”墨语提着食盒进来,见姑娘神情淡淡的坐在炕榻上默然不语,旁人都站在一旁也不作声,她闻着了味道便看向辛嬷嬷,纳闷问道:“谁病了,辛嬷嬷端的是什么药?”

    经此二问,辛氏已经顶不住了,她闭上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大喊道:“是堕胎药!”

    几个丫头先是以为听岔了,她们彼此对视着,突然间回过神来,一齐看向云仙,又扫向云仙的腰腹,墨言恨不得狠狠的甩自己几个嘴巴子,日日夜夜的贴身服侍着姑娘,连姑娘何时有孕了都不知道,却叫一个半路来的老婆子告了密去。

    墨语也明白了过来,她恨声骂道:“不睁眼的死老婆子,你一个孤鬼跟着我们姑娘,哪里少了你吃穿还是少了你银钱,我们都听姑娘的,一向尊重你,越发敬出个吃里扒外的混账没人伦的东西来,这是什么药我不知道,你且等着,姑娘我定然叫你自个儿给喝了,先尝尝那滋味咱们再理论!”

    她边骂边捋衣袖,边转头喝向姐妹们,“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听了这话还不跟我一起动手,咱们先治了她再说!”彼时静云和静水就已经开始咬牙卷袖口了,听了墨语的话,便都一齐往辛嬷嬷逼去。

    “你们都给我退下!”云仙深深的吸口气,轻声吩咐道。墨语几个恍若未闻,依然一副不依不饶之态。

    “啪”!一声清脆的瓷器跌碎之声终于惊醒了几个气的发昏的丫头,她们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姑娘,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