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料到,藏春坞的事情竟然是素来不管事的大太太给捅了出来。

    端午过后,又过了三四日,这天早晨,闫氏和徐氏联袂而来给婆婆请安,在正荣堂的圆月门洞的边上碰着了来给大太太请安的泽萍、泽琴姐妹,“嫂子、妹妹”的一阵招呼寒暄,一时间,主子们衣香鬓影、绰绰约约,丫头们簇簇拥拥、红红绿绿的竟煞是热闹。

    大太太的贴身妹妹赵嬷嬷听见小丫头禀报,迎了出来,她看了一眼二太太,脸上勉强笑笑,就赶忙招呼大家进屋请安,大太太已经梳洗好了。

    闫氏素来省心,并不留意这些小细节。那徐氏却向来伶俐,她看见赵嬷嬷的眼神,心里就打了个突突,仔细回想下最近自己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之处,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似乎没什么疏漏,这才扬起笑脸,挽着闫氏的手,妯娌俩领着小姑们,往正房里大太太平常起居的东套间走去。

    大太太先接受了小辈们的请安,等姑嫂们依次坐定,她端起茶,轻轻抿了两口,扫视了一下,赵嬷嬷会意,招招手,将跟着她们姑嫂的人和房内伺候的丫头都支了出去,这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脸肃穆的立在大太太的榻前。

    这种阵势,连一贯机灵的徐氏也不敢大意了,她忙坐正了腰板,等大太太开口。

    “因二奶奶进了门向来能干,我就不大管事了,府里也一向安生,怎么我这两天竟听了个奇事,说是藏春坞那边住进来一个姑娘,听说是从大爷的别院接进来的。”

    顿了一下,大太太点名问道:“老大家的,你们屋里准备纳人了?那如何不把她放到你们自己院子里去,反倒住到藏春坞那边,小姐不是小姐,丫头不像丫头的,叫外人知道如何笑话咱们府里,都还没规矩了不成!”

    话说到最后一句,大太太已经是厉声质问了。闫氏赶紧站了起来,见大太太动怒,余者也不敢再坐着,皆都跟着闫氏后面垂手而立。

    “回大太太,若说藏春坞住人的事情,妾身并不知道,若说大爷别院的那位姑娘,早前我们去听岚别院赏花的时候,妾身倒是见过,但并没听大爷说有纳她的打算,如今究竟如何,妾身想等大爷回来,问清楚了再来回禀您!”

    闫氏的一席话,软中有刚,令屋里几人都侧目不已。

    大太太更是恼火,“是不是你不同意你们爷纳人,故而拿这话来填我这个老婆子?”

    这让闫氏如何敢接口,她立刻跪下,以头碰地,“太太您息怒,妾身不敢胡乱搪塞,确实是没听我们爷说过这事,等大爷回来,若问明了确是要纳她,妾身不敢有二话,一定欢欢喜喜打扫房屋,迎接新人进门。”

    看闫氏说的有理,额头也已然磕得一片通红,大太太叹了一口气,抬手示意闫氏站起来,她揉揉眉头说道:“你们都成家立业的了,我并不想插手管你们屋里的事,只是家里人多嘴杂的,你们忽喇喇的放这么个人进来,不明不白,叫人看着不像,若是有什么打算,应该早安置了才好。”

    闫氏束手低声应了个“是”,徐氏还待取笑两句,她才欲要张口,发觉婆婆的脸色并没转好多少,于是到嘴边上的话又浑沦噎了下去。

    大太太又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和声说道:“原本今天姑娘们在这里,我就跟你们妯娌说这个事是不合适,可看看丫头们一年大似一年了,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知道了,古语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上至王孙公卿,下到贩夫走卒,谁家都重视这个,所以我们女子嫁入婆家,为夫家延续香火、子孙传承,是天生的责任,如果能生,就要努力生,如果不能生,也别妨着别人生,万一断了香火,可是罪孽深重!”

    她说着这话,看着底下站着的姑嫂们,人人秀脸通红,大太太摇了摇头,叹道:“不是我老婆子说话聒噪,话糙理不糙哪,就是你们两个姑娘们出了嫁,除了记得是家里拉扯你们长大,别忘记了家里给你们锦衣玉食的好处,最大的事情就是要记得万事以子嗣为重,这才是兴家之本,可都明白?”

    泽萍和则琴对望了一眼,一齐蹲身福礼,低头应是。

    看徐氏臊的满脸通红的样子,大太太知道这个素来要强的媳妇恐怕是在妯娌和小姑们面前很不自在了,因此装作精神倦怠的样子,挥手叫她们回去,只留下了二奶奶,说问问家事。

    等人俱都走干净了,大太太拉着二奶奶的手坐到自己身边,叹道:“我的儿,我知道今儿当着人面说了一通话,你心里不自在,可你是我亲姐姐家的闺女,跟我自己生的女孩儿又有什么区别,看你们屋里还没动静,我心里替你着急啊。这个家里,你纵是再能干,若没有个儿子傍身,也是白搭。你可懂?”

    徐氏知道婆婆跟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心里激动,她忽然如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大太太的怀里,哽哽咽咽:“娘,我都知道,您也是为我好,我心里也急,可您看看,二爷不能外出,如今府里好多着事情,公公他老人家都吩咐大爷去办,三爷还一团孩子气似的,若我不努力守着,这往后可怎么办!因此,每日费劲劳神的,也无非是想给我们将来的孩子一个安稳的保障。”

    大太太怜爱的摩挲着徐氏的脸,替她擦了泪水,轻声说道:“傻孩子,你别顾着眼前,要多看看多想想,大爷那边闫氏双手双脚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指头,老大又是庶出的,蒋姨娘更是常年不出屋,都吃了长斋了,老爷如今也不理她,你怕个什么!只要你生下嫡子,往后谁敢说三道四,虽说咱们家是商户人家,可也不是没有规矩的,是你们的东西我看谁敢乱动!”

    一番话说的徐氏眉开眼笑,她使劲的搂紧了大太太的脖子摇晃,亲昵的说道:“我就知道姨母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