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晴被闫氏很突兀的感叹给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大奶奶说的究竟是谁,是三小姐还是二奶奶。故而疑惑的目光就转到自己主子的身上。

    闫氏看秋晴一副傻样儿,不由得心情愉快起来,她点头叹道:“可恼我竟是个实心人,人家拿根针来我也当棒槌用。今儿你们三姑娘和我细细一说,我倒明白了些。”

    秋晴听闫氏这样说,心里也高兴,便接口道:“奶奶您如今也看明白了吧,咱们家三小姐才真是通透,别看她一副清淡高寡的样子,却是事事看的明白。奶奶往后有事还是多和三小姐商量才是。”

    闫氏笑着摇摇头,小姑再明白,可毕竟只能养在家里个几年,便要外嫁了去。自己的日子还是自己过,万事还需自己细思量,才能往好了走下去。想着自己祖辈父母俱都是老实本分人,哪里有什么多大的见识,自己也少见识,若不是这回失了孩儿,又被小姑狠狠点拨了一番,哪里能想到那些个弯弯绕呢。

    日子如流水,一点点的过去,等褚之鹤回府来得了下面的人禀告,他沉默了半晌,见过老太太和嫡母之后,便自己一个人往书房去了,并不往后院来。

    且说那闫氏盼星星盼月亮的,知道夫君回来了,等了半日,并没见到人回屋子,心里便有点不得劲。但她自幼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育,何况夫君也是她心中一等一的良人,人品端方,相貌堂堂,且又举止文雅,见识超俗。故而早先子那点不快,在这些日子里反复咀嚼,早就消化掉了。如今看丈夫不来屋子里,她心里怜惜丈夫在外餐风饮露的,忙吩咐人炖了汤水,预备着往书房送去。

    主仆们正要往外走,褚之鹤却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几包糕点。两夫妇互相问候着,秋霜手脚快,已经忙忙的寻出荷叶边青瓷白底描着粉梅的几个碟子出来,将大爷带的糕点干果子一一收拾了出来:枣箍荷叶饼、芙蓉饼、乳糕儿还有锦荔、玛瑙饧、密云柿、山糖乌李子等,零零杂杂的摆了半桌子。

    秋晴悄悄的扯了闫氏去看,主仆俩会心而笑,大爷素来外出都不忘记带这些个小吃食回来给她,当她孩子似的惯着,有夫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时间,闫氏再看褚之鹤,眼中已带着水光了。

    褚之鹤与闫氏做了几年夫妻,如何不清楚自己的妻子。他看闫氏泪眼汪汪的小女儿家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由多出了几分怜惜。想她自幼生长在寻常人家,虽有薄产,却也是小门小户的,哪里经过那些事,如今见着丈夫远归,先是想着送汤送水的,不曾提她的一分委屈,能有如此涵养,可见自己在她心目中,实是第一位了。难得有妻如此,不妨给她再多两分尊重,好好护着她一辈子就是了。

    夫妻俩相携着坐下,秋晴奉上茶来,褚之鹤正待要和妻子说话,廊下一阵脚步声传来,随之二等丫鬟绿琦和宝珠便进来回话,说是大老爷传话,立等着大爷去前院书房说话呢。褚之鹤站起身来,拍拍妻子的肩膀,匆匆交待她晚上等他回来,便被绿琦、宝珠并院子外候着的小厮和传话的婆子等人簇拥着走了。

    闫氏尚还沉醉在丈夫的温柔体贴的幸福中,秋霜却是快言快语骂道:“一群没脸没皮的下三滥儿,瞧着大爷回来了,苍蝇似的围了上来,奶奶想要使唤她们一下,却是针拿不动般的百般躲懒,看我回头不狠狠跟大爷面前告她们一状,也太看人下碟了些。”

    闫氏听罢也只是无奈的笑笑,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嫁进这大宅门里来,又是庶子媳妇,虽为长媳,却无一分管家权利,那背后看轻她的人不知有几,和这些人认真淘气的话,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下去了。

    且不论这边主仆们怎么的一番私下里议论,褚之鹤一路上在肚里打着腹稿,盘算着怎么回禀父亲这数日来在外面所历之事,如此想着,却是脚步不停,已然来到了大老爷的书房松风听涛馆。

    先是和大老爷交待了这一路上查询的数家铺子的大略概况,褚之鹤顿了顿,脸色更是端肃了几分,他郑重说道:“父亲,这一路孩儿查看下来,往后我们的茶场生意恐怕更加难做了,如今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谷物买卖竟有和籴每石取‘耗’之事,还听说有些地方官衙干脆直接给‘官告’这等不堪用的来会账,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成了气候,恐怕我们此地也难逃其中。”

    大老爷褚嘉远听长子说的情况,生生被了一跳,他吃惊的连连追问“此事可确实当真?”

    “自然是儿子亲眼目睹,若不如此,我也不敢相信。另还有传闻说朝廷将要设立茶交易的榷货务之处,虽不知真假,可我看咱们也要早做准备了,算下来咱们山场并不占绝对优势,想当年齐家败落,整个齐云山场土崩瓦解,被人瓜分成了四份,可惜咱家只占其中之一,力量虽不薄,可也有其他三家虎视眈眈,单论起来,大家都差不多,如今孟家和杨家连成姻亲,有事自然声气同连,那吴家如今的当家人吴三公子人虽年少,却也锐不可挡,竟是来势凶猛,我们稍稍不慎,恐有不虞之祸哪!”

    褚嘉远听长子一席话下来,如何不明白,这些消息今日是“消息”,恐怕不日便成事实了,而他自承继祖业以来,因自家性格问题,也只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二弟嘉丰,人虽机智,善与人打交道,可也只是小才而已,至于三弟嘉年,老实木讷,也只能管管府中的账目罢了。如今第三代人中,长子隐忍善谋,奈何是庶子,祖宗规矩,也不能由他承继家业,老二身为嫡子,为人甚是聪慧,奈何那年摔断了腿后,如今竟不良于行,三儿还是半大小子,只知玩乐,诸多事体只能让大儿在外面奔波,可放眼将来,又是一桩烦恼事。

    如此想来,万般烦恼上心头,他挥挥手,让大儿退下,自己一个人在松风听涛馆默默坐了半宿……